第3章 朝花夕拾 (3)[第1页/共4页]
现在看看《陶庵梦忆》,感觉当时的赛会,真是豪奢极了,固然明人的文章,怕不免有些夸大。因为祷雨而迎龙王,现在也另有的,但体例却已经很简朴,不过是十多人回旋着一条龙,以及村童们扮些海鬼。当时却还要扮故事,并且实在奇拔得可观。他记扮《水浒传》中人物云:“……因而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梵衲,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廉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豪杰,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娖而行。……”如许的白描的活前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类盛举,早已和明社一同毁灭了。
我常存着如许的一个但愿:这一次所见的赛会,比前一次富强些。但是成果老是一个“差未几”;也老是只留下一个记念品,就是当神像还未抬过之前,化一文钱买下的,用一点烂泥,一点色彩纸,一枝竹签和两三枝鸡毛所做的,吹起来会收回一种刺耳的声音的叫子,叫作“吹都都”的,吡吡地吹它两三天。
但是,对于阳间,我终究已经歌颂过了,没法追改;虽有“言行不符”之嫌,但确没有受过阎王或小鬼的半文补助,则差能够自解。总而言之,还是仍然写下去罢:
现在想起来,实在很感觉傻气。这是因为现在已经晓得了这些老玩意,本来谁也不实施。整饬伦纪的文电是常有的,却很少见名流赤条条地躺在冰上面,将军跳下汽车去负米。何况现在早长大了,看过几部古书,买过几本新书,甚么《承平御览》咧,《古孝子传》咧,《人丁题目》咧,《节制生养》咧,《二十世纪是儿童的天下》咧,能够抵当被埋的来由多得很。不过彼一时,此一时,彼时我委实有点惊骇:掘好深坑,不见黄金,连“摇咕咚”一同埋下去,盖上土,踏得实实的,又有甚么体例可想呢。我想,事情固然一定实现,但我今后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瞥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感觉她是和我不两立,起码,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毛病的人。厥后这印象日见其淡了,但总有一些留遗,一向到她归天——这大抵是送给《二十四孝图》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罢。
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怜悯。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欢畅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洞穴,要将他埋掉了。申明云,“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窘蹙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刘向《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分歧:巨家是富的,他都给了两弟;孩子是才生的,并没有到三岁。结末又大略相像了,“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但是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虚假。师觉授《孝子传》云,“老莱子……常衣斑斓之衣,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承平御览》四百十三引)较之今说,似稍近于情面。不知怎地,后之君子却必然要改得他“诈”起来,内心才气舒畅。邓伯道弃子救侄,想来也不过“弃”罢了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才肯罢手。正如将“肉麻当作风趣”普通,以不情为伦纪,诽谤了前人,教坏了先人。老莱子便是一例,道学先生觉得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