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花夕拾 (3)[第2页/共4页]
五猖会
自从所谓“文学反动”以来,供应孩子的册本,和欧,美,日本的一比较,固然很不幸,但总算有图有说,只要能读下去,便能够晓得的了。但是一班别故意肠的人们,便极力来隔绝它,要使孩子的天下中,没有一丝兴趣。北京现在常用“草率子”这一句话来打单孩子们。或者说,那就是《开河记》上所载的,给隋炀帝开河,蒸死小儿的麻叔谋;精确地写起来,须是“麻胡子”。那么,这麻叔谋乃是胡人了。但不管他是甚么人,他的吃小孩究竟也另有限,不过尽他的平生。波折口语者的流毒却甚于大水猛兽,非常泛博,也非常悠长,能使全中国化成一个麻胡,凡有孩子都死在他肚子里。
在书塾以外,禁令可比较的宽了,但这是说本身的事,大家大抵不一样。我能在大众面前,冠冕堂皇地阅看的,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传》,都画着冥冥当中赏善罚恶的故事,雷公电母站在云中,牛头马面充满地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冒犯天条的,即便半语分歧,一念偶差,也都得受相称的报应。这所报的也并非“睚眦之怨”,因为那处所是鬼神为君,“公理”作宰,请酒下跪,全都无功,的确是没法可想。在中国的六合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巨极了。但是究竟很有比阳间更好的处所:无所谓“名流”,也没有“流言”。
当时的《二十四孝图》,早已不知去处了,目下统统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僊所画的本子,叙老莱子事云,“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又常取水上堂,诈跌仆地,作婴儿啼,以娱亲意。”约莫旧本也差未几,而招我恶感的便是“诈跌”。不管违逆,不管孝敬,小孩子多不肯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好是谎言,这是凡有稍稍留意儿童心机的都晓得的。
现在看看《陶庵梦忆》,感觉当时的赛会,真是豪奢极了,固然明人的文章,怕不免有些夸大。因为祷雨而迎龙王,现在也另有的,但体例却已经很简朴,不过是十多人回旋着一条龙,以及村童们扮些海鬼。当时却还要扮故事,并且实在奇拔得可观。他记扮《水浒传》中人物云:“……因而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梵衲,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廉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豪杰,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娖而行。……”如许的白描的活前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类盛举,早已和明社一同毁灭了。
只要对于口语来加以暗害者,都应当灭亡!
但是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虚假。师觉授《孝子传》云,“老莱子……常衣斑斓之衣,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承平御览》四百十三引)较之今说,似稍近于情面。不知怎地,后之君子却必然要改得他“诈”起来,内心才气舒畅。邓伯道弃子救侄,想来也不过“弃”罢了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才肯罢手。正如将“肉麻当作风趣”普通,以不情为伦纪,诽谤了前人,教坏了先人。老莱子便是一例,道学先生觉得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