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他妈的!”[第1页/共3页]
我生善于浙江之东,就是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②。那处所通行的“国骂”却颇简朴:埋头以“妈”为限,决不牵涉余人。厥后稍游各地,才始惊奇于国骂之广博而精微:上溯祖宗,旁连姊妹,下递子孙,提高同性,真是“犹银河而无极也”③。并且,不特用于人,也以施之兽。前年,曾见一辆煤车的只轮堕入很深的辙迹里,车夫便愤然跳下,出死力打那拉车的骡子道:“你姊姊的!你姊姊的!”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不管如何,老是卑鄙的事。偶然,也或加暴力于所谓“他妈的”的生命上,但大抵是乘机,而不是造运会,以是不管如何,也还是卑鄙的事。
⑧“夫子”见《左传》文公元年,楚成王妹江骂成王子商臣(即楚穆王)的话:“呼,夫子!宜君王之欲杀女(汝)而立职也。”晋代杜预注:“夫子,贱者称。”按职是商臣的庶弟。“奴”,《南史・宋本纪》:“帝(前废帝刘子业)自发得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太史言于帝倒霉而止;乃纵粪于陵,肆骂孝武帝为奴。”,鼻上的红疱,俗称“酒糟鼻子”。“死公”,《后汉书・文苑传记》祢衡骂黄祖的话:“死公!云等道?”唐朝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勿语也。”
同一的意义,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劣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妈的!”
③“犹银河而无极也”语见《庄子・清闲游》:“吾惊怖其言,犹银河而无极也。”银河,即银河。
这“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不过是“夫子”,“奴”,“死公”⑧;较短长的,有“老狗”,“貉子”⑨;更短长,触及先代的,也不过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⑩罢了!还没见过甚么“妈的”如何,固然或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但《广弘明集》⑾(七)记北魏邢子才“觉得妇人不成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则很有能够推见动静的处所。
那么,俄国也有这类骂法的了,但因为究竟没有中国似的精博,以是名誉还得归到这边来。幸亏这究竟又并非甚么大名誉,以是他们约莫一定抗议;也不如“赤化”之可骇,中国的阔人,名流,高人,也不至于骇死的。但是,虽在中国,说的也独占所谓“劣等人”,比方“车夫”之类,至于有成分的上等人,比方“士大夫”之类,则决不出之于口,更何况笔之于书。“予生也晚”,赶不上周朝,未为大夫,也没有做士,本能够放笔挺干的,但是终究改头换面,从“国骂”上削去一个动词和一个名词,又改对称为第三人称者,恐怕还因为到底未曾拉车,因此也就不免“有点贵族气味”之故。那用处,既然只限于一部分,仿佛又有些不能算作“国骂”了;但也不然,阔人所赏识的牡丹,劣等人又何尝觉得“花之繁华者也”⑦?
④Hamsun哈姆生(1859―1952),挪威小说家。《饥饿》是他在一八九○年颁发的长篇小说。
本篇最后颁发于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七期。
②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门生反对校长杨荫榆事件中,鲁迅等七名教员曾在蒲月二十七日的《京报》上颁发宣言,对门生表示支撑。陈西滢在《当代批评》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五年蒲月三旬日)颁发的《闲话》中进犯鲁迅等人说:“之前我们常常传闻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诲界占最大权势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励,但是我们总不敢信赖。……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不了流言更加传播得短长了。”某籍,指鲁迅的籍贯浙江。陈西滢(1896―1970),即陈源,字通伯,当代批评派首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