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睁了眼看[第1页/共3页]
虚生先生所做的时势短评中,曾有一个如许的题目:“我们应当有正眼看各方面的勇气”(《大进》十九期)。固然,必须勇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作,敢当。假如并正视而不敢,别的还能成甚么气候。但是,不幸这一种勇气,是我们中国人最所贫乏的。
“作善降祥”的古训,六朝人本已有些思疑了,他们作墓志,竟会说“积善不报,终自欺人”的话。但厥后的昏人,却又瞒起来。元刘信将三岁痴儿抛入蘸纸火盆,妄希福佑,是见于《元典章》的;脚本《小张屠焚儿救母》却道是为母延命,命得延,儿亦不死了。一女愿侍痼疾之夫,《醒世恒言》中还说终究一同他杀的;厥后改作的却道是有蛇坠入药罐里,丈夫服后便病愈了。凡出缺点,一经作者装点,后半便大略窜改,使读者落诬妄中,觉得人间委实尽够光亮,谁有不幸,便是自作,自受。
我并何尝试过,但偶然候想:倘将一名久蛰洞房的老太爷抛在夏天中午的骄阳底下,或将不出闺门的令媛蜜斯拖到郊野的黑夜里,大抵只好闭了眼睛,暂续他们残存的旧梦,总算并没有碰到暗或光,固然已经是毫不不异的实际。中国的文人也一样,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并且欺人,那体例是:瞒和骗。
偶然碰到彰明的史实,瞒不下,如关羽岳飞的被杀,便只好别设骗局了。一是宿世已造夙因,如岳飞;一是身后使他成神,如关羽。定命不成逃,成神的恶报更满人意,以是杀人者不敷责,被杀者也不敷悲,冥冥中自有安排,使他们各得其所,正不必别人来吃力了。
再回到“正视”题目去:先既不敢,后便不能,再后,就天然不视,不见了。一辆汽车坏了,停在马路上,一群人围着呆看,所得的成果是一团乌油油的东西。但是由本身的冲突或社会的缺点所生的苦痛,虽不正视,却要身受的。文人究竟是敏动人物,从他们的作品上看来,有些人确也早已感到不满,但是一到将近闪现缺点的危急一发之际,他们总马上连说“并无其事”,同时便闭上了眼睛。这闭着的眼睛便瞥见统统美满,当前的苦痛不过是“天之将降大任因而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为。”因而无题目,无缺点,无不平,也就无处理,无鼎新,无抵挡。因为凡事总要“团聚”,正不必我们烦躁;放心喝茶,睡觉大吉。再说费话,就有“不应时宜”之咎,免不了要受大学传授的改正了。呸!
没有突破统统传统思惟和伎俩的闯将,中国事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
现在,气象仿佛一变,到处听不见歌吟花月的声音了,代之而起的是铁和血的赞美。但是倘以欺瞒的心,用欺瞒的嘴,则不管说A和O,或Y和Z,一样是子虚的;只能够吓哑了先前鄙薄花月的所谓攻讦家的嘴,满足地觉得中国就要复兴。不幸他在“爱国”大帽子底下又闭上了眼睛了――或者本来就闭著。
但现在我所想到的是别一方面――
中国婚姻体例的缺点,才子才子小说作家早就感到了,他因而使一个才子在壁上题诗,一个才子便来和,由倾慕――现在就得称爱情――而至于有“毕生之约”。但商定以后,也就有了难关。我们都晓得,“私订毕生”在诗和戏曲或小说上尚不失为嘉话(天然只以与终究中状元的男人私订为限),实际却不容于天下的,仍然免不了要仳离。明未的作家便闭上眼睛,并这一层也加以挽救了,说是:才子落第,奉旨结婚。“父母之命媒人之言”经这大帽子来一压,便成了半个铅钱也不值,题目也一点没有了。借使有之,也只在才子的可否中状元,而决不在婚姻轨制的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