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商君列传[第2页/共3页]
太史公曰:商君,其资质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起因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觉得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品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其来岁,齐败魏兵於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其来岁,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领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齐,诸侯畔之,但是以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国土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觉得然,使卫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觉得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海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消公叔座之言也。”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都城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可,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成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厥后民莫敢议令。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命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很久,孝公不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但是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霸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故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长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知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於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成与虑始而可与胜利。论至德者反面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是以贤人苟能够彊国,犯警其故;苟能够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贤人不易民而教,知者稳定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胜利;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凡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以此二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以外也。三代分歧礼而王,五伯分歧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杜挚曰:“利不百,稳定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天真。”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犯警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成非,而循礼者不敷多。”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