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第2页/共7页]
厥后,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颠末,忽见一大块石上笔迹清楚,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重新一看,本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出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尘凡,历尽聚散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前面又有一首偈云: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头。
君生日日说恩典,君死又随人去了。
各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提及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兴趣。待鄙人将此来源说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本身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颠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半子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另有折变地步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心机稼穑等事,勉强支撑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度日,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懊悔,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垂垂的暴露那来世的风景来。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但我想,向来别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别致新奇,不过只取其事体道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贩子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向来别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凶暴,不成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好人后辈,又不成胜数。至若才子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此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乃至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本身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一一看去,悉皆自相冲突,大不近道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统统之人,但事迹原委,亦能够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能够喷饭供酒。至若聚散悲欢,兴衰境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略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敷之心,即使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边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以是我这一段故事,也不肯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高兴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波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秀士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都云作者痴,谁解此中味?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借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官吏之族,因他生于季世,父母祖宗根底已尽,人丁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故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代。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见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贩子上有甚消息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哭泣,引他出来作耍,恰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相互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出来,自与雨村联袂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家赔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家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