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夜雨对床[第1页/共4页]
自禁城甫建,东宫便定名为“延祚”,取续延鼎祚之意,为储副所居之正宫。自建立伊始,算来已历百余年,其间也居住过四朝六位储君,六年前补葺得草率,宫室布局大抵未曾更革。晴日无妨,弯檐斗拱、瓦釜飞甍在日光下还是是一派咄咄逼人的金碧气象,只是每逢阴天,雨将落未落之际,殿内便仍不免会浮显出些许阴沉旧态。
他一手食指按着睛明,两眼下俱是郁青色彩,颇显疲态,许昌平亦知他这几年来劳心劳力,实在过得不易。想了想,矜持茶筅击拂,一边问道:“长州可有军报返回?”定权道:“将军才去半月,便有信也没有这么快到京。”此言未虚,眼下战事初起,局势未明,确切不好冒然筹算。许昌平沉默了半晌,只得临时安抚他道:“陛下此举,只是担忧再出靖宁二年时的战态。殿下极力办理好此事,便也得算成绩首功。何况现在另有皇孙承欢膝下,便为此陛下亦不成不容情。”定权侧耳听那窗外滚滚惊雷,笑道:“主簿几年前见本宫,还曾说过功至雄奇,即为罪由。陛下宠嬖皇孙不假,这几年待本宫优容亦不假。只是凡人究竟难窥天心,雨露雷霆常相随相依,陛下始终不使赵王之国,也正在明白奉告我等此意。”
他只顾答话,捧着茶盏老是不饮,那盏中茶汤乳花破尽,似已冷却,定权遂另取盏重新点制,推至他面前,道:“主簿不要着寒。”许昌平谢过,端起啜了两口,方要奖饰他茶道的技艺有所长进,忽闻他开口问道:“听闻主簿上月又回了趟岳州?”心下不免微微一惊,他姨丈一家既被定权拘禁,他仍几番返乡,自有别因。此时将口中茶汤咽下,方答道:“是臣母殇日,臣返乡祭奠。”定权点头问道:“令堂神主现奉那边?”他既然问及此事,想已早是查问清楚,许昌平遂照实答道:“臣养母殇后,养父又续娶了继母,于其家中祀奉侍母尚说得畴昔,再祀奉先母仿佛便有违情面,臣又不忍先母成无祀之鬼,便每年与人钱几百贯,将先母木主暂奉于镇外一庵当中,常日添些扶养,以待……”顿了一下,方持续说道,“此庵名为惠清……”定权微微一笑,打断他道:“主簿不必多言,本宫随口问问,只是怕一时势务繁多,有些事情顾及不到,委曲了你,却并不是成心要窥测臣下隐私。”他年来脾气逐步沉稳,悲喜之态已不常现于神情语气间,许昌平也难辨他此言真伪,只低头道:“臣忸捏。”定权淡淡一笑道:“主簿既将令堂神主奉于佛堂,当知佛法有四恩之说,报父母,报天子,报众生,报三宝是也。你我自幼学儒,以释道为虚妄之谈,殊不知儒释所说的底子,皆是出在一个‘孝’字上。父有慈恩,母有悲恩,为人子者受恩不报,只怕异日堕入三途,循环报应。主簿既存目犍连之心,我又岂能不体察成全?”见许昌平将茶饮尽,又道,“雨势渐小,主簿便请回衙,所赠册本亦请带回,就说入宫时便逢雨,一贯在墙下遁藏,衣湿不成见君,待雨稍止而还便可。”他策画得细心,许昌平遂将肩上衣物交还,重新穿上湿袍,施礼辞道:“臣辞职。”定权点头道:“我叫周总管亲送你从殿后归去。”
二人同入内殿中隔出的小书房。许昌平初次至于太子如此隐私的居处,不免稍感猎奇,只见一间不大宫室,此中并无宫人中涓奉养,陈列亦极其简朴,除靠着东墙一榻以外,不过插架数签,窗边一案二椅,案上铺设笔砚文具,案旁两尊狮子出香,正袅袅吐出沉水香气。几页朱窗敞开,可窥见殿外风雨如晦,夹带着模糊惊雷,天气已近墨黑,虽近处馆阁亦不成明白辨识。他偷偷打量之时,定权已行至榻边,拎起一领小憩时权作铺盖之用的鹤麾,搭在许昌平身边的椅背上道:“主簿临时把湿衣替下罢。”许昌平大惊辞道:“臣万不敢当。”定权悄悄一笑道:“无妨事,不过是件私服,非朱非紫,主簿不必避讳。”看了窗外一眼,又道,“看这雨势不能即止,主簿穿戴湿衣和本宫说话,主簿身上不适,本宫眼中也不适,两相无益,还请勿据常理。”语罢也不再理睬他,独自走到榻前,拾起一卷看到中截的书册,倚榻随便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