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美人书(3)[第4页/共5页]

予自幼有诗癖、画癖、山川癖。窃谓此生，纵不获骑秦家彩凤，而苟得所归，亦能够诗囊画卷，徘徊于山川间。讵期蝶梦成愁，旋又鸳行间断。一束兰心，虽则凌冰透雪；数声鸦噪，其如夕逼晨催。遂以颈试青锋，誓欲捐生于豪室；身投碧水，还期觅伴于江妃。乃梦感慈云，恩邀王母。遂使越中弱质，远托禅宫；薄命余生，长依绣佛。千里乡关，唯见碧天无边；万株桃杏，凭叫玉洞长扃。只望净土埋魂，化作杜鹃归泣；岂知宁馨孤嗣，已从雁塔落款。故虽莱彩飞欢，将泛西归之棹；而烟霞久伴，反萦独去之悲。用志芜怀于殿壁，并纪来往之光阴。使后之探奇闺史，随喜云车，得以怜其幸存，而鉴其磊落之苦志焉。予谓谁？会稽杨涓，字碧秋，今法号雪照者是也。

霞脸最宜明月衬，霓裳应挹露华清。

烟水散人曰：人皆逐艳，予独重情。自非情深千古，岂能事艳一时。如萧寺月下之逢，赵郎锦笺之寄，长生殿里私誓金钗，胡蝶梦中巧偷香粉，事固艳矣，而情犹未挚。故其始也，盟山誓海，原如菡萏蒂联；及其终也，抱恨衔愁，已逐燕劳影散。岂能作同心松柏，亦安问去岁桃花。

自丽贞后十余年，而复有金陵张小莲，其情其才，与贞类似。而其高见，则不在文君下。裔出簪缨，其父张某，亦居显僚。当丁巳岁，小莲已年十八。容色倩丽，则有远山眉；诗词隽逸，则有柳絮句。加以钟情特至，生性怜才，故张公爱同令嫒。而雀屏久设，罕见中其选者。然年已及时，未免因花惹恨，为柳牵愁，而眉际间不时锁绿。尝于春暮，赋得《如梦令》一词云：

小莲性爱妆饰，每自云鬟梳就，而以双镜细照，稍有一丝乱发，必呼侍婢分理刷光。最厌脂粉，尝谓诸婢曰：“大凡妇人家容色，以天生为妙，干净为雅。若必待浓涂淡抹，而后见美，其与商店中泥美人何异？”

一夕，欢狎以后，小莲泣谓朱生曰：“妾以重郎才貌，遂涉私期。然此身一失，断无别归之理，必须运营成姻，以完妾行。毋使蒲东有抱恨之莺，琴台起白头之叹可也。”朱生曰：“蒙卿厚爱，没齿难忘。设有负心，死于非命。”小莲曰：“子今归去，事当如何？”朱生曰：“即托媒氏，再以姻事力恳于尊君。设或仍前不准。又当竭力求谋。成则并首百年，不成则付之以死。”小莲谢曰：“君能如此，妾能够无憾矣。”

弄红香影散，翻绿晓烟销。

偶咏名花愧未工，忽闻佳句和墙东。

梦回春院静，赖尔伴无卿。

艳夺天姿洵有情，红阑深护粉痕轻。

天上相逢，人间孤单。此心耿耿，唯有泪沾衣耳。妾性最喜妆裹，虽在病中，何尝草草。今自数月以来，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哉？乃来札如此，似未深谅。家严闺范，君所知也。世无古押衙，使妾何故为计？若获天从人愿，则机遇自生；设有不然，子但索我于冥漠间耳！抱病挑灯，仓促草复。唯希清照。不一。

乍来杨柳上，转到杏花西。

其邻左高楼者，系朱氏之宅。朱亦宦族，其子名正色，表字匪紫，年将弱冠矣。聘妻韩氏，未婚而韩亡。其父尝倩媒人，求亲于张公。公以朱生援例入监，素无文誉，意甚轻浮之，故却而不允。

方生之入谒也，适值小莲立于屏后。窥见生之姿宇如玉，辞吐安闲，退谓爱婢云娥曰：“孰谓朱郎幼年无文？吾观其风骚韵度，诗思泉涌，真才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