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姑获鸟之夏(一)[第1页/共2页]
整整二十年前的庚子年,二十世纪的头一年,秦北洋在这座大墓里出世。方才满月,他就分开白鹿原,走了一辈子的路,几近周游了地球,毕竟没能再回到这里。而他流传的种子,以这座大墓里的小镇墓兽定名的九色,刚满两个月的小女儿,却代替他回家了。
在洛阳打尖盘桓了一日,齐远山雇到一辆大马车。妻女坐在车厢,他与车夫坐在车头,走上尽是车辙印子的官道。翻过崤山的古疆场,重新安到渑池,都是古书上的地名,直到气势澎湃的三门峡,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回。
小九色爱看中原的风景,哪怕童山濯濯,黄沙遍野,黄土高坡上的窑洞里,衣不蔽体的饥民们奄奄一息。安娜把身上的粮食分给即将饿死的母亲和孩子们。自从民国建立,白朗义兵杀得赤地千里,现在是水灾、蝗灾与黄河水患接二连三,更可骇的是北洋军阀的兵灾。
两个小男孩,鲜明是本身的同父异母弟弟,欧阳思聪的私生子,安娜记得他俩的名字:老迈叫欧阳樯橹,老二叫欧阳连帆。
颠簸的软卧包厢,如在海上行舟,她给女儿喂着奶,眺望车窗外的风景。分开八月江南,水田里的晚稻像波浪连接天涯,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吹笛子。颠末南京、徐州,稻田垂垂变成麦田,金灿灿地要在毒日头下燃烧,小九色看得入了迷,就像看到一幅梵·高的油画。穿越大半个中原,在洛阳下车,陇海线临时修到这里为止。他们筹办雇佣一辆马车进陕西。
过了潼关隘口,便是关中的八百里秦川。四周盗匪横行,齐远山务必不时警戒。颠末华山、渭南与临潼,高山上凸起一个覆斗状的金字塔——秦始皇陵,背后便是玄色的骊山。
齐远山最后一次看到小木是在日本,吉野古坟的徐福地宫里,统统人都以为这个胆小包天的小盗墓贼,在杀死长生不老的秦朝人徐福今后,被河童拖到水里灭顶了。
车夫遥指南边,不过几里地外,升起高旷的黄土台塬,摆布环抱浐灞二水,如同一个巨型坟冢,自秦岭与终南山北上,匕首般插入关中平原,黄天厚土,气势不凡。
海女身边的男人,白净削瘦的面孔,像乡村梨园子里演小生的,唯唯诺诺的闪动眼神……
度过几近干枯的灞河,灞桥早已无觅影踪,唯剩河边一排垂杨柳,便是前人临别相赠的“灞桥折柳”。齐远山已瞥见西安的东门城楼,一面巨大的五色旗顶风招展。
“小木?”
她们这模样也不像盗墓贼,农夫指出方向,颠末西汉薄太后的南陵,正对火线的终南山,一片荒漠簇拥的高坡,便是白鹿原唐朝大墓。
安娜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个年青的盗墓贼,这才认出安娜的琉璃色眼球,仿佛又回达到摩山上,禁闭他的山洞地窖当中。
夕照晖映坟冢荒草,关中平原与秦岭山脉历历在目,墓里的亡魂似在耳边呢喃,欧阳安娜抱着九色,念诵李商隐的绝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落日无穷好,只是近傍晚。”
安娜抱着女儿加快脚步,绕到他们前面,先是认出少妇的面孔——东海达摩山的海女。
八月末的骄阳下,中原洛阳的火车站前,欧阳安娜、齐远山、小木、海女,四双眼睛相互对望,都不敢信赖会在这里相遇。
第一次到河南,在这武则天的神都,想必小镇墓兽九色的墓仆人,终南郡王李隆麒也是在武周的洛阳宫里长大的。现在洛阳,早已不是唐朝气象,不过是座破败不堪的晚清旧城。
小木认定安娜度量里的孩子,必是齐远山的种。他一句话都没说,拽住海女的胳膊,回身就往人群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