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第4页/共4页]
话说老残复行坐下,等黄人瑞吃几口烟,好把这惊天动地的案子说给他听,随便也就躺下来了。翠环现在也熟悉了些,就倚在老残腿上,问道:“铁老,你贵处是那边?这诗上说的是甚么话?”老残――奉告他听。他便凝神想了一想道:“说的真是不错。但是诗上也兴说这些话吗?”老残道:“诗上不兴说这些话,更说甚么话呢?”翠环道:“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过往客人见的很多,也常有题诗在墙上的。我最喜好请他们讲给我听,听来听去,约莫不过两个意义:面子些的人总不过说本身才华如何大,天下人都不熟谙他;次一等的人呢,就不过说阿谁姐儿长的如何好,同他如何样的恩爱。
老残伸手在衣服袋里将钥匙取出,递与翠花,说:“听你们如何搅去罢,只是我的行李可动不得的。”翠花站起来,递与那家人,说:“劳你驾,看他伴计送出来,就出来,请你把门就锁上。光驾,光驾!”那家人接着钥匙去了。
老残道:“不必,不必!让他哭哭很好。你想,他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到那边去哭?可贵遇见我们两个没有脾气的人。让他哭个够,也算痛快一回。”用手拍着翠环道:“你就放声哭也不要紧,我晓得黄老爷是没忌讳的人。尽管哭,不要紧的。”黄人瑞在旁大声嚷道:“小翠环,好孩子。你哭罢!劳你驾,把你黄老爷肚里憋的一肚子闷气,也替我哭出来罢!”
老残现在鼓在炕上,内心想着:“这都是人家好后代,父母养他的时候,不知费了多少的精力,历了无穷的辛苦。调皮碰破了块皮,还要抚摩的;不但抚摩,内心还要很多不受用。倘被别家孩子打了两下,恨得甚么似的。那种痛垂怜借。自不待言。谁知扶养成人,或因年景饥谨,或因其父吃鸦片烟,或好打赌,或被打官司拖累。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糊里胡涂将女儿卖到这流派人家,被鸨儿残暴,有不成以言语描述的境地。”是以震惊本身的平生所见所闻,各处鸨儿的刻毒,真如一个师父传授,老是一样的手腕,又是气愤,又是悲伤,不觉眼睛角里。也自有点潮丝丝的起来了。
老残道:“如何样就会穷呢?”翠花道:“那才快呢!不消三天,就家破人亡了!这就是前年的事情。俺这黄河不是三年两端的倒口儿吗?庄抚台为这个事焦的了不得似的。传闻有个甚么大人,是南边驰名的才子,他就拿了一本甚么书给抚台看,说这个河的弊端是太窄了,非放宽了不能温馨,必得废了民埝,退守大堤。这话一出来,那些候补大人个个说好。抚台就说:‘这些堤里百姓如何好呢?须得给钱叫他们搬开才好。’谁晓得这些总办候补道王八旦大人们说:‘可不能叫百姓晓得。你想,这堤埝中间五六里宽,六百里长,总有十几万家,一被他们晓得了,这几十万人守住民埝,那还废的掉吗?’庄抚台没法,点点头,叹了口气,传闻还落了几点眼泪呢。
老残用手抚摩着翠环的脸,说道:“你是那边人,你鸨儿姓甚么?你是几岁卖给他的?”翠环道:“俺这妈姓张。”说了一句就不说了,袖子内取出一块手中来擦眼泪,擦了又擦,只是不出声。老残道:“你别哭呀。我问你老根柢家里事,也是替你解闷的,你不肯意说,就不说也行,何必难受呢?”翠环道:“我原根柢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