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盛德绝伦郗嘉宾[第4页/共5页]
陈操之仿佛墨画的双眉一扬,凝睇那青年男人道:“尊驾便是美髯公郗佳宾?久仰,久仰。”
浮云来去、日影斜移,二人在这高塔之上竟然辩难了三个时候,都已经是午后未时了,辩难两边不感觉饥渴,反而精力抖擞,少年冉盛听得云里雾里,实在耐不住了,抱怨道:“操之小郎君,我肚子好饿,早上都没进餐,来德也在塔下转悠呢。”
陆纳笑道:“妙哉,这‘美髯公’三字今后便跟定郗参军了。”
陈操之对郗超说久仰绝非客气话,郗超如许的王谢后辈才是姿容、才调、风骨兼备的魏晋第一流人物,绝非只是会服散裸奔、挥着麈尾竟日清谈、不睬实务的所谓名流。
美髯男人问的“无在万化之前”之语乃是晋代名僧释道安对“般若性空”的解释,纵观东晋梵学,都是环绕“般若性空”的阐述而生收回来的。
郗超眼望陈操之,笑道:“我奉大司马之命去会稽请谢安石出山,路过吴郡,听闻庾内史染疾,故枉道特来看望,因昨日佛诞,便未进城拜见陆使君,先去礼佛,却遇陈操之,高塔长谈,深感操之赅博善辩,庾内史病得不冤啊。”
陈操之跟着陆纳脱履入厅,分宾主跪坐,望着对坐的美髯男人,心道:“真没想到他便是郗超郗佳宾,此人是桓温军府第一幕僚,智计深沉,是桓温最为倚重的智囊谋主,桓温豪气高迈,很少有能被他推许的人,在与年方弱冠的郗超扳谈后,对其非常敬佩,常说郗超深不成测,遂倾意礼待,郗超也和桓温结下厚交,一向在桓温军府效力,桓温的两次北伐,郗超都是主谋之人。”
正下棋时,丁春秋从城里来此,说他明日随其父丁异回钱唐,问陈操之有无家书捎带?
桓温军府幕僚、书记袁宏为王衍辩白说:“运有荣枯,岂必诸人之过!”这就是把把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全推托为时运荣枯。
陈操之朗声大笑,长身而起,朝一时还站不起来的美髯男人道:“玄谈清议,不管如何高深,又奈肚子何?清谈误事,正此之谓也——后会有期。”拱拱手,带着冉盛下塔去了。
祝英台听陈操之嗓音是有些沙哑非常,奇道:“此人姓甚名谁?能与子重兄辩难三个时候,定是当今名流。”
陈操之道:“一见郗参军,见其飘洒长髯,‘美髯公’三字便脱口而出矣。”
阿谁黄胖的陆府执事前次就来接过陈操之去华亭救治荷瓣春兰,闻言抹了一把汗,笑道:“陆小娘子的花事当然要紧,但也不至于这么急,此次是陆使君要见你,叮咛要尽快把陈郎君请到。”
美髯男人听陈操之以《老子》来解释佛典,大欣喜,援儒入玄、以玄解儒的学者通人他见过很多,但能以玄学来解释佛典的他只见过支愍度和支道林这两位高僧,而陈操之不过十6、七岁少年,竟能博通儒、玄、佛三家经义,实在是太让他惊奇了,便命侍从向寺僧借了两个蒲团,与陈操之一人一个趺坐着,就在通玄寺塔的最高层,引经据典,相互辩难。
陈操之见这两个陆府执事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问:“使君召我何事?莫非是葳蕤娘子的花事?”
美髯男人听了陈操之“清谈误事”之语,悚然一惊,心道:“此子非常人也,世人皆好清谈,不管贤愚、夸夸其谈,此子卓有才识、长于清谈却又能超拔复苏,固然只是淡淡一句‘清谈误事’,但如此胸怀见地,我只在桓大司马那边见地过。”
陈操之只布施一千钱,神采澹泊,意态如常,并没有因为那青年男人布施很多、他布施得少而有任何的跼跽宽裕,执事僧请他在功德簿上留名,他也没有矫情不留名,提笔用《张翰贴》式行誊写上——“钱唐陈操之”,搁下笔,向寺僧合什见礼,带着冉盛登临八角佛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