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柳庄孝子事亲乐清县贤宰爱士[第1页/共5页]
那火轰轰烈烈,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乡间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垂垂熄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屋子都烧成空位。匡超人没何如,无处存身,瞥见庄南头通衢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挨到庵门口。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屋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何况你又有个病人。那边便利呢?”
不想这知县这一晚就在庄上住,下了第宅。心中感喟:“如许村落空中,夜深时分,另有人苦功读书,实为可敬!只不知此人是秀才是童生,何不传保正来问一问?”当下传了潘保正来,问道:“庄南头庙门旁那一家,夜里念文章的是个甚么人?”保正晓得就是匡家,悉把如此这般:“被火烧了,租在这里住。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个儿子匡迥,每日念到三四更鼓。不是个秀才,也不是个童生,只是个小本买卖人。”知县听罢惨淡,叮咛道:“我这里发一个帖子,你明日拿出去请安这匡迥,说我此时也不便约他来会,当今测验期近,叫他报名来招考。如果文章会做,我汲引他。”保正领命下来。
直到下午,他哥才寻了来,反怪兄弟不帮他抢东西。匡超人见不是事,托保正就在庵旁通衢口替他租了间半屋,搬去住下。幸得那晚原未曾睡下,本钱还带在身边,还是杀猪、磨豆腐过日子,晚间点灯念文章。太公却因着了这一吓,病更添得重了。匡超人虽是忧愁,读书还不歇。那日读到二更多天,正读得欢畅,忽听窗外锣响,很多火把簇拥着一乘官轿畴昔,前面马蹄一片声音,天然是本县知县过,他也未曾住声,由着他畴昔了。
母亲走出去叫他用饭,他跟了走进厨房,替嫂子作揖。嫂子倒茶与他吃。吃罢,又吃了饭。忙走到集上,把剩的盘程钱买了一只猪蹄来家煨着,早晨与太公吃。买了返来,刚好他哥子挑着担子进门,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奉告了些家里的痛苦。他哥子愁着眉道:“老爹现在有些害发了,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当古人家催屋子,挨着总不肯出,带累我受气。他疼的是你,你来家迟早说着他些。”说罢,把担子挑到房里去。匡超人等菜烂了,和饭拿到父亲面前,扶起来坐着。太公因儿子回家,内心欢乐,又有些荤菜,当晚那菜和饭也吃了很多。剩下的,请了母亲同哥出去,在太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餐。太公看着欢乐,直坐到更把气候,才扶了睡下。匡超人将被单拿来在太公脚根头睡。次日朝晨起来,拿银子到集上买了几口猪,养在圈里。又买了斗把豆子。先把猪肩出一个来杀了,烫洗洁净,分肌劈理的卖了一凌晨,又把豆子磨了一厢豆腐,也都卖了,钱拿来放在太公床底下,就在太公跟前坐着。见太公沉闷,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色,以及卖的百般的吃食东西,又听得各处的笑话,曲盘曲折,细说与太公听。太公听了也笑。
这匡超人精力最足:早半日做买卖,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恰是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大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动手来看。看了半日,在中间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昂首一看,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家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近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畴前年出门,是几时返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轰动老爹。我家父病在床上,迩来也略觉好些,多谢老爹记念。请老爹到寒舍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阿谀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你这骨格是个贵相,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当今印堂色彩有些发黄,不日就有个朱紫星照命。”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道:“却也另有个虚惊,不大碍事,而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买卖,只望着不折了本,每日寻得几个钱赡养父母,便谢六合菩萨了,那边想甚么繁华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如许事那边是你做的。”说罢,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