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秀才议立偏房严监生疾终正寝(2)[第1页/共3页]
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六合祖宗,清算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奶妈带着哥子坐在底下。吃了几杯酒,严监生吊下泪来。指着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边用。本年又送这银子来,不幸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你也莫要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瞥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德?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本身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这些银子,够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向来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义,这银子也不用度掉了,到开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次功德。剩来的银子,猜想也未几,来岁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
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着,每晚算账,直算到半夜鼓。厥后就垂垂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内心不安闲,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阿谁?我在一日,少不得摒挡一日。”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米汤,卧床不起。及到气候和暖,又强勉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逛逛。挨太长夏,立秋今后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着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内心只是暴躁。
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转头。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五个侄子穿越的过来陪郎中弄药。到中秋已后,医家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上来。病重得连续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另有两个亲人未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另有两笔银子在那边,未曾叮咛明白?”他把两眼睁的的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更加指得紧了。奶妈抱着哥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记念。”他听了这话,把眼闭着点头,那手只是指着不动。赵氏仓猝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要我晓得你的意义!”只因这一句话,有分教:
施礼已毕,大厅、二厅、书房、内堂屋,官客并堂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菜。吃到半夜时分,严监生正在大厅陪着客,奶妈仓猝走了出来讲道:“奶奶断了气了!”严监生哭着走了出来,只见赵氏扶着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死了。世人且扶着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灌了下去,灌醒了时,披头撒发,满地打滚,哭的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何如。管家都在厅上。堂客都在堂屋候殓。只要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着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金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严监生仓猝叫奶妈抱起哥子来,拿一搭麻替他披着。当时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过了殓,天赋亮了。棺木停在第二层中堂内,世人出去参了灵,各自散了。次日送孝布,每家两个。
外边有人来候,严致和去陪客去了,返来见二位舅爷哭得眼红红的。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如许事理,还要恍恍忽忽,迷惑不清,枉为男人。”王德道:“你不晓得,你这一名如夫人干系你家三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着桌子道:“我们读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话。”两位道:“有我两人做主。但这事必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都请到了,趁舍妹目睹,你两口儿同拜六合祖宗,立为正室,那个再敢放屁!”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交与二位,义形于色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