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锁记(5)[第1页/共5页]
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地点。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端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当下议妥了,由兰仙宴客,两方面相亲。长安与童世舫只做没见过面模样,又会晤了一次。七巧病在床上,没有出场,是以长安便风平浪静的订了婚。在筵席上,兰仙与长馨强行拉着长安的手,递到童世舫手里,世舫当众替她套上了戒指。女家也回了礼,文房四宝固然免了,却用新式的丝绒文具盒来代替,又添上了一只腕表。
长安举起了她的皮包来遮住了脸上的阳光。
世舫吃了一惊,睁眼望着她。七巧忙解释道:“这孩子就苦在天赋不敷,下地就得给她喷烟。厥后也是为了病,抽上了这东西。蜜斯家,够多不便利哪!也不是没戒过,身子又娇,又是由着性儿惯了的,说丢,哪儿就丢得掉呀?戒戒抽抽,这也有十年了。”
但是长安一味的执迷不悟。因为两边的年纪都不小了,订了婚不上几个月,男便利托了兰仙来议订婚期。七巧指着长安道:“早不嫁,迟不嫁,偏赶着这两年钱不凑手!来岁如果田上收成好些,嫁奁也还整齐些。”兰仙道:“现在新式结婚,倒也不讲究这些了。就照新派体例,省着点也好。”七巧道:“甚么新派旧派?旧派不过场面大些,新派实惠些,一样还是娘家的倒霉!”兰仙道:“二嫂看着办就是了,莫非安姐儿还会争多论少不成?”一屋子的人全笑了,长安也不觉微微一笑。
七巧也何如她不得。长安订婚那天,大奶奶玳珍没去,隔了些天来补道贺。七巧悄悄唤了声大嫂,道:“我看我们还得在外头探听探听哩,这事可莽撞不得!前天我耳朵里仿佛刮着一点,说是乡间有太太,外洋另有一个。”玳珍道:“乡间的阿谁没过门就退了亲。外洋阿谁也是如许,说是做了几年的朋友了,不知如何又没胜利。”七巧道:“那另有个为甚么?男人的心,说声变,就变了。他连三媒六聘的还不赖帐,何况那不三不四的歪辣货?晓得他在外洋另有旁人没有?我就只这一个女儿,可不能糊里胡涂就义了她的毕生,我本身是吃过媒人的苦的!”
她怕话说多了要被人看破了。是以尽早止住了本身,忙着添酒布菜。隔了些时,再提起长安的时候,她还是轻描淡写的把那几句话反复了一遍。她那平扁而锋利的喉咙四周割着人像剃刀片。
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逗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地点。七巧道:“长白你陪童先生多喝两杯,我先上去了。”
亲戚丛中天然更将这事沸沸扬扬传了开去。七巧又把长安唤到跟前,俄然滴下泪来道:“我的儿,你晓得外头人把你如何长如何短糟塌得一个钱也不值!你娘自从嫁到姜家来,上高低下谁不是势利的,狗眼看人低,明里暗里我不知受了他们多少气。就连你爹,他有甚么好处到我身上,我要替他守寡?我千辛万死守了这二十年,不过是希冀你姐儿俩长大成人,替我争回一点面子来,不承望本日之下,只落得这等的结束!”说着,哭泣起来。
七巧破口骂道:“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是如何着?火烧眉毛,等不及的要过门!嫁奁也不要了――你甘心,人家倒许不甘心呢?你就拿准了他是图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家世!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实在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另有六合君亲?少爷们是甚么都不懂,蜜斯们就晓得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我娘产业初千不该万不该跟姜家结了亲,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奉告那姓童的趁早别像我似的上了当!”自从喧华过这一番,兰仙对于这头婚事便洗手不管了。七巧的病垂垂病愈,略略下床走动,便每日骑着门坐着,遥遥的向长安屋里叫唤道:“你要野男人你固然去战,只别把他带上门来认我做丈母娘,活活的气死了我!我只图个眼不见,心不烦。能够容我多活两年,便是女人的恩情了!”颠来倒去几句话,嚷得一条街上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