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锁记(4)[第1页/共5页]
兰仙道:“瞧你这胡涂!人是你约的,媒是你做的,你如何卸得了这干系?我抱怨过你多少回了――你早该晓得了,安姐儿就跟她娘一样的小家子气,不下台盘。待会儿出乖露丑的,提及来是你姐姐,你丢人也是该死,谁叫你把这些是是非非,揽上身来,敢是闲疯了?”
也有人来替她做媒。如果家道推板一点的,七巧总狐疑人家是贪她们的钱。如果那有财有势的,对方却又不非常热情,长安不过是中等姿色,她母切出身既低,又有个不贤惠的名声,想必没有甚么家教。是以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一年担搁了下去。
也有人劝止,七巧道:“怕甚么!莫说我们姜家还吃得起,就是我明天卖了两顷地给他们姐儿俩抽烟,又有谁敢放半个屁?女人赶明儿聘了人家,少不得有她这一份嫁奁。她吃本身的,喝本身的,姑爷就是舍不得,也只好干望着她罢了!”
中间一个太太便道:“说是嘴唇厚的人本性厚哇!”
她打了一根辫子,眉眼的紧俏有似当年的七巧,但是她的小小的嘴过于瘪出来,仿佛显老一点。她再年青些也不过是一棵较嫩的雪里红――盐腌过的。
长馨道:“我去打电话叫车。”长安道:“还早呢!”长馨看了看表道:“约的是八点,已经八点过五分了。”长安道:“晚个半个钟头,想必也不碍事。”长馨猜她是用心要搭点架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翻开银丝手提包来检点了一下,借口说忘了带粉镜子,独自走到她母亲屋里来,如此这般奉告了一遍,又道:“今儿又不是姓童的宴客,她这架子是冲着谁搭的?我也懒得去劝她,由她挨到明儿早上去,也不干我事。”
七巧啐道:“你别瞧我们新少奶奶诚恳呀――一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真的!你信不信?”这话传到芝寿耳朵里,急得芝寿只待寻死。但是这还是没满月的时候,七巧还顾些脸面,厥后干脆这一类的话当着芝寿的面也说了起来,芝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木着脸装不闻声,七巧便一拍桌子嗟叹起来道:“在儿子媳妇手里吃口饭,可真不轻易!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看!”
那长白的婚事却不容担搁。长白在内里打赌,捧女伶人,七巧还没甚话说,厥后垂垂跟着他三叔姜季泽逛起窑子来,七巧方才着了慌,手忙脚乱替他订婚,娶了一个袁家的蜜斯,奶名芝寿。行的是半新式的婚礼,红色盖头是蠲免了,新娘戴着蓝眼镜,粉红喜纱,穿戴粉红彩绣裙袄。进了洞房,撤除了眼镜,低着头坐在湖色帐幔里。
三朝过后,七巧嫌新娘子笨,诸事不快意,常常向亲戚们诉说着。便有人劝道:“少奶奶年纪轻,二嫂少不得要费点心教诲教诲她。谁叫这孩子没心眼儿呢!”
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玉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玉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久已过了半夜了。
长安早去睡了,长白打着烟泡,也前仰后合起来。七巧斟了杯浓茶给他,两人吃着蜜饯糖果,会商着东邻西舍的隐私。七巧俄然含笑问道:“白哥儿你说,你媳妇儿好不好?”长白笑道:“这有甚么可说的?”七巧道:“没有可攻讦的,想必是好的了?”长白笑着不作声。
这天早晨,七巧躺着抽烟,长白占有在烟铺跟前的一张沙发椅上嗑瓜子,无线电里正唱着一出冷戏,他捧着戏考,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哼,哼上了劲,甩过一条腿去骑在椅背上,来回摇着打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