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瑞篇[第1页/共3页]
杞国有人忧六合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整天在天中去处,何如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灿烂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诽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整天在地上去处,何如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六合,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当然矣;难测难识,此当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六合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六合坏者亦谬,言六合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固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六合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独立,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动静者,非也。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毁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国不敷,将嫁于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故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固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来去。来去,其际不成终;疑独,其道不成穷。
子列子曰:「昔者贤人因阴阳以统六合。夫无形者生于无形,则六合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初,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初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蔼者为人;故六合含精,万物化生。」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以是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报酬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己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食,老无老婆,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觉得乐,人皆有之,而反觉得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老婆,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因而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公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