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阴【四】[第1页/共5页]
没想到竟有这一日,豫亲王在心底悄悄喟叹,这就是冤孽。贰心中愁虑顿生,退至舱前的卷檐之下,隔着半开的舱窗,只见睿亲王伏在案上,半杯残酒淋漓,濡湿大半衣袖,已经醉倒了。
如霜自顾自起家,长长的裙裾无声曳过光滑如镜的空中,好久没有走路,脚步有些踏实,但她走得极稳。而后的路途艰险,她虽走得慢,但是必然要走得稳。阳光从窗棂透出去,精密的一束一束,每束尽是无数藐小的金尘,打着旋,转着圈。窗扇上镂雕着梅花鹿与仙鹤,团团祥云瑞草绕缠,精密的雕边上涂着金泥,繁华富丽,恰是“六和同春”。她微微抿一抿嘴角,终究开口:“我不在这里住。”
就像是那天,冰冷的素绢已经勒住她的喉头,没法呼吸,认识垂垂拜别,却能闻声最后垂垂远去的纷杂脚步声。
“是位小皇子……”淡白的暖气从赵有智嘴中呵出,刹时便被北风冷雨夺去了最后一丝温度,“生下来就没了气味……皇贵妃去得极温馨,只是在神智垂垂恍惚时,方才叫了几声皇上的名讳,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我要你在这里。’”
侍卫们如碰到烧红的烙铁,立即全都撒开了手,她头上挨了重重一击,半边脸满是火辣辣的,左眼也肿得睁不开,恍惚的视野里瞥见本身衣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才晓得手背让簪尖划了一道深长的伤口,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一颗心却狂噪得没法安宁。杀了他!如何才气杀了他!哪怕粉身碎骨,如何才气杀了他!
这么多天来,殊儿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粗嘎,殊儿猛吃了一惊,心道如许一名冰雪之姿的美人,为何嗓音如此刺耳,但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女人住得好好的,如何俄然又不想在这里住了?这里处所宽广,最要紧是离皇上住的‘方内晏安’近,何必再挪处所?”
等她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里了,春光渐老,连窗外的杏树也已绿叶成荫。后宫主事的华妃特遣来奉侍她的宫女殊儿,渐渐搀了她在妆台前坐下,含笑道:“我替女人梳一梳头吧。”她并不答话,殊儿拿了犀角梳子,渐渐替她梳着一头青丝。因病中吃药,头发每日都掉落很多,此时一梳,更是掉得短长。殊儿不动声色,一只手渐渐梳着,另一只手悄悄按着头发,行动极快,已经将削发轻巧揉入袖中,不让她瞥见。
他攥着冰冷的城堞,生硬的边角深深地堕入掌心,无数雨水顺动手腕流向肘底,不是痛,而是痴钝的麻痹,极细的一线线,绕上来,绕上来,麻痹地缠绕着,连心都像是裹上一层厚厚的茧。但是那貌似厚重的茧内,一实在在都在刹时碎为齑粉,猖獗的冷风掀起他的明黄大氅,寒气穿透了他全部身躯,大氅扑扑地翻飞在夜色里,整小我都被风雨浇得冷透,冷得像是浸在隆冬深潭的寒冰里,再也希冀不到熔化的那一日——她从未向他要求过甚么,直到此生的最后一刻,她才说了如许一句话。
他竟向她伸开双臂,像是想将她拥入怀中,豫亲王抢上来想要禁止,他反手竟将豫亲王推了个趔趄。另一只手执意伸向她,她抓住他的手臂,用尽了全数的力量深深咬了下去。他身形微顿,却还是强即将她揽入怀中。隔着数层衣裳,口腔中终究漫起血味的腥甜,而他纹丝不动,只是用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她几近要咬下他的一块肉来。激烈的恨意使满身的力量几近都在这一咬中使尽,她胡乱撕扯着他胸口的衣衿,更深更狠地咬下去。豫亲王又叫了声“皇上”。他还是纹丝不动,孤寂冷冽的面庞终究令豫亲王欲语又止,过了很久,垂手渐渐退后。内官与侍卫簇拥在远处,不敢再上前半步,雨丝银亮,垂垂濡湿他的衣裳,明黄金线的龙纹,无声浸润成灰褚的色彩,湿衣贴在身上垂垂发冷,但是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牵起肋下模糊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