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阴【三】[第1页/共4页]
但她晓得他要甚么,她晓得了他的貌似颓靡底下实在埋没着澎湃的野心。他是兴宗最敬爱的皇子,骨子里流淌着虞氏皇家的残暴嗜势。他想操纵她获得甚么,而她,借此也将获得本身所想要的,这一场买卖,她没有亏损。
睿亲王轻抿一口杯中略温的酒,漫不经心的目光似是偶然,掠向御座之上的帝王。九龙盘金朱漆御座,每一片金色的龙鳞都仿佛新鲜,天子端坐其上,像是在聆听豫亲王与达尔汗王谈笑,嘴角恍忽是微微扬起,虽有笑意,总感觉隔了一层,踏实得如同并不逼真。天子夙来寡笑少欢,约莫因为兴宗天子活着的时候,并不甚喜这位皇子,而他的母妃钟氏,又偏疼小儿子皇十一子敬亲王定泳,以是自幼在双亲的冷视中长大,养整天子这类淡然凉薄的本性。
如果哪天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死去,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丸药垂垂生了效力,满身的寒苦与心悸终究垂垂平复。她忆起睿亲王涣散慵懒的眼神,偶然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会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柄锋利无双的利刃,即将无声地穿彻骨肉,插入敌手最紧急的心脉。那眸中闪动的神光,便俄然掠过一缕底子没法捉摸的轻傲与对劲,他嘴角轻抿,浮起天高云淡的些浅笑意,重又是翩然如玉的贵胄亲王。
那一日是雨天,雨从夜里就点点滴滴、疏疏落落直到天明,世人晨起打扮时,司礼监已经派人来催促:“莫误了时候。”为示礼遇藩王,成例本应是皇后赐宴此十二名宫女,慰勉数句,作饯行之礼。但当明天子还是皇四子毅亲王之际,元妃周氏已病卒,天子即位后不过一年,视作副后的皇贵妃又难产而殁,以是中宫一向虚悬。是以这日由宫中位份最尊的华妃主持赐宴。如霜打叠起精力,同世人一同梳洗过了,换了新衣,皆是针工局精制的时新春衫,一色的鹅黄衫子翠绿百合裙。十二人亭亭玉立,更显姿势袅娜,面貌斑斓,当下由司礼监寺人率了,去领受赐宴。
就在毅亲王剑诛李锦堂以后,被重重围住的礼亲王府俄然走水,熊熊大火映得都城半边天空都是稠红的焰光。此时通城的百姓方知起了变故,而入城的京营已经派出重兵保持宵禁,由平日与毅亲王来往最密的豫亲王亲身率令,统统闲杂人等,一率不得上街走动,更遑论救火。厥后人皆道礼亲王定溏谋逆事败后自愧难当,最后放火自焚。礼亲王府高低三百余口人,皆在这场大火中骸骨无存,连一个活口都未能逃出来。礼亲王府连缀数里的雕梁画栋、斑斓亭台,全都在这场滔天大火中化为乌有。连续三日,大火燃起的滚滚浓烟,几近连日头都掩蔽得暗淡无光。一向到第四日傍晚时分,才由京畿道领着兵卒垂垂毁灭余火。此时礼亲王府早烧成了一片白地,而宫里宫外已经肃杀一清,不但李锦堂的余党,连同礼亲王的亲信属臣,都诛杀得干清干净。毅亲王定淳在朝仪门称帝,第二年改元永泰,便是当今的天子。
因天朝阵势,西高东低,境内倒有大半州郡濒海,皆多河泽湖泊,国人善于治舟,制舟之技良闻诸国。舟上构建数层,小巧如楼,号称“楼船”。这御舟天然极其宽广敞亮,宝顶华檐,飞牙斗拱,如同一座水上楼台。飘零湖中,丝弦歌舞借着水音更显漂渺婉转,了望两岸杨柳垂碧,异化无数的灼灼桃花,不远处层叠楼台轻笼在烟雨里,便如一卷最完美的画轴。
丙子之变前数日,睿亲王正巧被穆宗遣去裕陵祭奠兴宗,待得返来,大局已定。天子遣使迎出郊野,睿亲王昂首称臣,天子亦待这位手足极是客气,犒赏了大量的财帛庄田,又赐他亲王双俸。因兴宗宠嬖过分,睿亲王自幼骄奢非常,此时无人管束,更是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每日只在本身府中,以各种希奇古怪的花腔取乐。睿亲王素好丹青书法,部下人诸般阿谀,侵犯豪夺士绅家藏的珍品书画。又喜殛毙家奴,强夺良家女为姬妾。一时清流民意如沸,御史连谏数本,却都被当明天子一一留中不发。因而举朝皆知,天子对这位手足另眼相待,睿亲王每在御前,也稍稍收敛一二,私底下却还是寻欢作乐,荒唐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