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孽子坠心[第1页/共3页]
定权站起家来,上前握住他手道:“非我疑孟直用情,只是此后,孟直再来见我,便属私谒之罪,只恐诸事亦将大不易。”想了想,又咬牙叹道,“何况令人寒心,一诏中旨,断狱亦可,废立亦可,生杀亦可,何至于算计至此?”
张陆正亦起家,劝道:“殿下切勿做此泄气语。慢说大司马现仍在火线苦战,与殿下有唇齿之依,便是想想贡献皇后,殿下也万不用心存此念。”定权微觉心中隐痛,打断他道:“孟直不必多说,我何尝不晓得这些?君君方臣臣,父父方剂子,至此方觉贤人之言,本来非虚。不为这虚位,不为着你们,单是为自家一线朝气,我也决然不会今后让步半步。”又道,“火线的仗还在打,我料这一时半刻还不至再将我如何。你我各自保重,暂观其态。詹府新任何人,如有动静,也请遣人速速报我晓得。”张陆正一一承诺,又诚心嘱托了两句疗养加餐的话,至临行前,究竟还是忍不住躬身见礼道:“臣及杜尚书,谢过殿下庇护深恩。”定权愣了半晌,俄然回身摆手道:“不必多说了。”
是夜天子宿于中宫,皇后亲身替他消弭外袍,一面寻闲话谈笑道:“太子本日来过妾这里,倒比常日多说了好些话,还求妾再同陛下进谏,说让陛下休再烦恼。”天子嘲笑,道:“他本日在朕那边也哭了半晌。”皇后考虑了半晌,谨慎安慰道:“太子年纪还轻,陛下经验过也就是了。他一个没娘的孩子,苦衷本来就比别人分外重些,陛下这般待他,贰内心难过,岂不更加多心?”天子哼了一声道:“贰内心难过?他是朕生养的,朕不晓得他在想甚么?”皇后奇道:“陛下说甚么?”忽见天子甩手进了内殿,遥遥只闻见了一句:“其心可诛!”
定权再入宫时,上巳节已过,轺车窗外,已是御柳拂道,桃色灼灼,又逢一年春光。而任礼部尚书何道然领詹事府詹事事的敕文也早已下达,同敕文同发者另有天子谕令,言储副以养德为最严峻事,务本清源,始自此后,以礼书兼詹事,家国两利,当作国朝定规如此。于清远殿中谒见天子,天子瞧了一眼垂首跪鄙人首的定权,道:“你的上奏朕看过了,只盼你内心想的也像纸上写的。”定权低声答了一句:“是。”便不再说话。他半日没有动静,天子心又生怒,问道:“如何?”却见他侧过脸去,悄悄牵衣袖拭了一把眼角。
是夜,暖阁内蔻珠当值,替定权打散了头发,又细细为他梳理,轻声道:“妾本日又问过她了,她仍旧是那几句话。”见定权面色悻悻,似无存眷之态,便低头附耳,问道:“殿下?”定权“嗯”了一声,心中恶棍,抬眼漫视镜中,伊人乌黑藕臂之上缠绕了本身的乌发,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说不出的娇媚妖娆,不由伸手去抚摩她臂膊。蔻珠咯咯笑了一声,展臂环绕住了他的头颈,将侧脸贴在他发上,只觉敬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还是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定权于中宫用过午膳才辞出,出了宫门,踏上轺车,望了门路两旁金吾一眼,放下帘幕,顺手正了正头上冠缨,冷冷一哂,叮咛道:“回西府去。”
天子这才发觉他面上泪痕阑干,倒是前所未见,心中微感讶异,又问了一句:“朕说错了你了?”定权掩袖而泣,不肯答复。天子也只任由他抽泣,待半日才听他哽咽道:“儿德薄福浅,母亲早殇,现在又忧遗君父,失爱于父亲。当时在阁内的昏悖言语,实在是羞与愧兼有,情急下不得已而为之,爹爹千万谅解宽大。”他的声音本清澈明丽,现在边哭边诉,戛玉敲冰般,更显情真意切。天子也似非常所动,亲上前去欲扶他。定权膝行两步,已经环绕了天子两腿,埋头饮泣不止。他突做此态,天子倒也没法可想,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朕也有错误,以是思前想后,还是新给你检定了班贰。何道然是大儒,有他来搀扶你,该当比旁人强些。”又道,“现在小耻小痛,总好过将来大耻大痛你内心不要抱怨爹爹。”定权哭道:“儿谢爹爹厚恩。”天子拉他起家,又出言安抚了他两句。定权才渐渐收了眼泪,赔罪道:“臣失态了。”跟从王慎下殿重新洗脸理容,方又向天子施礼,请旨道:“出宫前,臣还想去中宫殿内存候。”天子依允,目送着他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