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满长安道(3)[第1页/共3页]
我吸了吸鼻子,跟在了阿娘和嬷嬷身后。
阿娘点了点头,咽了泪;嬷嬷抬袖子抹起了眼睛。
可太子哥哥却好似并不欢愉。
元康三年的夏季,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君父平生的哀痛。
那煌煌的辇子里钻出来一小我,众皆搀扶,诚惶诚恐。
我裹紧了狐狸皮子,刺溜一声又想蹿出去。却撞进了他怀里,被他接了住。他天成贵胄,自是有一众奉侍,早有人支了大厚油伞侍立,半点雪电影也打不到他。
他着玄色厚裳,繁复的斑纹缀着金丝,在灼耀的雪色里明显煌煌。他并不高,十一岁的孩子,若不是身在帝王家,可还是个“孩子”呀!我真怕他撑不住这森森冷冷的雪气。
我有些不忍心了,踮起脚细心瞧他,说:“嬷嬷说,兄长带我家去,能见到我爹娘,是不是?”
兄长是欣喜的,那年他才十一岁。东宫刘奭,是君父最宠的皇子,他委地长跪,朝臣在东宫的身后乌泱泱叩首,言:“臣恭喜陛下,道贺陛下!”
他喊我“思儿”,我从不晓得我有这么好听的乳名儿。“思儿”可比“二丫”好听很多,如果阿娘她们早些儿这么喊我,我就不会被二毛讽刺这么久!
“乖二丫,太子殿下是带你回家的。”
她是君父平生的思念。
满朝是悦喜之色。
我的深宅陋巷,我的长安街隅热气升升的云吞面,另有我的二毛,终究还是被我丢弃在梦里了。
这半点也不似长安城叽叽喳喳爱瞧热烈的天子百姓了。
我犟:“我不走。”
那便是他的悲与忧,天命皇祚,亦不能算是福分。
我没喊,吸溜着鼻子挣:“我想找二毛玩儿……”
他不是不肯为我争,是不敢。一面是天子,一面是臣,明说不肯东宫“为臣”,古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岂可逾矩?
原是这般。
兄长问我:“思儿,你晓得你乳名为何唤作‘思儿’么?”
大人的天下,我一点也不懂,我只想去找二毛玩。阿娘说我们要走了,不肯带二毛,能够今后再也见不到二毛啦。
他笑了笑,方才的悲伤早被深埋,说道:“我们的娘,是君父的皇后。君父龙潜时,便聘娶为妻,元平元年,封为皇后。”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谥号‘恭哀’,故称‘恭哀皇后’。”
我见过的君父,目光里只要大志与冷酷,他在他的丹陛之上淡淡睇我,是兄长拉我的手拜见君上,兄长说:“父皇,我们的思儿返来了。”
“恭……恭……”我感觉这名儿忒难记。
却有些悲伤的意义。
厥后嬷嬷回想那一年的我与他,说了如许的话:“敬武还是稚幼孩儿,东宫却已有承祚之相。”
“那我娘呢?”
是陛下讨厌我,便碍于东宫接回了我,亦是能丢则丢,丢得远远儿,本身瞧不见,内心也不腻烦。
那是敬武的命。
百姓们惴惴不安地跪在两道,皆面朝灰尘,沉默不语。
我站在阿娘边上,昂首看他,他的眉微微地蹙起,明不是故作郁结,小小年纪,面上却如何也挡不了这发自内心的沉重与悲色。
他的眸子俄然敞亮起来,那层雪色不见了,他欢畅地说:“是呀!回我们的家……思儿,兄长好驰念你。”
“为何……?”他的瞳人晶晶亮,睫毛好长呀,厚重的雪色淡淡阖着,将他的一双眼睛润得更黑、更亮。
我痴恋长安的雪。回身时小小的身子束困在漫天满眼的雪色里,那一天禀袂的景象,而后多少年,年年无计呈现在梦里。
跟星子似的,闪着便不见了。
却瞥见他眼睛里闪过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