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1)[第2页/共3页]
是以日前窦沅常常奉侍殿前,出入汉宫。前次入谒长乐宫奉侍,偶遇姑母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听她提及陈娇皇后偏居已数月,不见亲母,不见君上,心疼的发紧,姑母言辞中感喟数度,天子仍在大怒中,不发恩旨让她们母女相见,馆陶大长公仆人前尊荣,人后却不顾面子,在她这位宗亲后辈面前哭哭啼啼,不藏哀戚,想来是爱女至极。
阿沅见她愣愣地直盯着长廊外的金丝雀笼看,便笑道:“那鸟儿羽毛真艳,真都雅。”
隔了几重宫门,怒喜无常的帝王,怕是早已忘了当初勾指金屋的信誉。“愿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已是隔世的风景。
少女听这一言,那泪便直如断线的珠子落下,非常苦楚。她经常往出汉宫,礼节通显,见主位问候自家父亲,心存感激,便略伏一伏礼,拜在案下,道:“谢娘娘挂念,妾代母亲问娘娘安……”眼底有晶晶清泪,那楚楚自怜的模样,直如梨花落了满脸。
“阿母天然不好,”阿娇低头,似在自言自语,“母亲一世好强,有我这么个没本事的女儿,母亲如何能好?”
这四字从阿娇口中吐出,浅浅落拓之音如玉珠落盘。她微微扶额,眼中竟全无悲戚,却吓得奉养的几名宫人赶急捂了扇子,齐刷刷跪了一地。
阿沅撇过甚去,不由泣涕如雨,本来这宫里的女人,过的这般苦。
窦沅见她愈说愈不得法,不由心伤难耐,体贴道:“阿娇姐姐,你如许说,叫我听了难受……更不要说,馆陶姑姑如果闻声了,内心要如何苦。”
高檐下挂着几笼雀子,红的毛,绿的尾,极是都雅。更有妙处,鸟声清灵动听,好像歌谣。冰冰冷冷的长门宫,也有了几番活泼的气味。
搭人梯爬树的内侍们却在日头下卖力粘蝉,背后湿哒哒沾了一片水,也不管顾,摇了长竹竿奋力甩起,更惊起成片的蝉鸣。
彼时,卫女护有龙胎,得贵君前,彰显未央宫。
因天子虽颁旨废后,圈陈后于长门宫,但并没有明旨不让内宫女眷看望,她刚才敢入谒长门宫,偏见陈娇表姐。
窦沅微一愣,很快膝行后退,一个头磕了下来:“妾惶恐。”
此光阴头盛极,恰是各宫仆人们歇午觉的好时候,内侍宫人唯恐喧闹的蝉声扰了女嫔宫眷们好睡,是以不遗余力冒着暴虐的日头粘蝉。这处恰是汉宫偏隅雨露不匀的长门宫,由是武帝废后以后,念着昔日情分,允长门宫宜承后制。是以阿娇皇后统统饮食用度皆是昔日皇后仪制,堂邑侯陈氏一脉俱是高门权贵,另有母氏窦太主窦太皇太后一面撑腰,现在长门宫虽为冷宫,阿娇失势,内侍宫人亦不敢逼迫,待其尊如皇后无异。
“甚么劳什子‘娘娘’,”美妇人将她按下,清清一笑,“废后陈氏。”
阁房是极静的,樽前一笼卧炉,线香熏迷。小榻上封着碎冰,两名宫人膝席打扇,那冰块遇着三伏天里炙热的氛围,顿时散出雾似的白蒸汽,宫人们扇子摇的极讲究,力度正合适,寒气跟着扇尾逡巡直上,满室的窒闷竟悄悄散去,有了一丝清冷的快感。
阿娇叹口气,问道:“阿母可还好?”
半晌的沉默,及后阿娇却掩嘴笑了起来:“真无趣儿。”眉梢浅浅淡淡俱是笑意,虽则做了皇后这些许年,此时却全不见盛气凌人,她笑的像个小女孩儿。她脸上的娇娇之色,仿佛就是景帝朝时堂邑小翁主的仪态。她虚扶窦沅,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不免嘟着嘴有些大不痛快:“真无趣儿,阿沅,连你们都这般诚惶诚恐。我不过一介废后,生杀无权……”她浅浅感喟,扶着鬓角那支素净的花钿,那眼睛,倒是放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