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雀簪与猪胆膏(一)[第2页/共3页]
说到底,实在我也不晓得本身的名姓,只知徒弟唤我阿心。
湖水之北水道阡陌之处,有一处深巷,唤作茱萸巷,大凡自小长在临安城中的人,都晓得这巷子是有些来源的。
我跟在徒弟身后渐渐地从铺子里踱出来,徒弟顺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叮咛道:“吴甲,这门板子松动了些,拿去后院修整修整。”
未几久,茱萸巷底悄悄开起了一家生药铺子,门前高悬乌头匾额,灿灿地闪着“朱心堂”三个大字。
此巷原是教一户簪缨世胄的人家占着,赫赫扬扬的一大师子,击钟鼎食、连骑相过的权贵日子过得好端端的,忽就遭了灭族,无人能说道清楚这一家子究竟犯了甚么事,碌碌小民的眼里本就只能瞧见高门大户的两桩事,要么显,要么衰,余者皆挂不上心。
我衰老至此,连个稚童见了都会骇怕,万一真见着了,徒弟还能认得我么?倘若,我的样貌能像临安城中那片湖普通,亘古稳定,那该多好。
徒弟说,待我百年以后,许是能再见着他。那是在我万念俱灰,几近要丢弃性命的时候,徒弟给的最后的念想,本不该当真。
徒弟了然地点点头,也不消那戥子,回身在前面的药柜中随便抓取了几样,包作四包,推至杨主簿跟前:“羌活汤,暂先吃着,得用了再来付药钱。”
徒弟常对外人说他姓朱讳阙,我浑不在乎徒弟名唤朱阙还是别的甚么,可他也将我的名字摆上了那高高的匾额上,还闪着果断的金光,这却教我暗自欢乐了好多日子,路过那匾额时总忍不住昂首去望。
张家娘子咧嘴一笑,一叠声地谢她,也不提夜间的事了,忙忙地取了铁簸箕出来好焚艾。
徒弟附身低低叮嘱我去取些干艾叶,我跑回店铺里包了一包出来,笑吟吟地同屠户娘子问早:“张家嫂子好早。”
我老迈久矣。
徒弟从我手里接过纸包,走过门前的小街,将手里的黄纸包往张家娘子手里一递:“就快端五了,蛇虫鼠蚁活泛过来,恐是四周沾带秽气,扰得人夜里睡不结壮,将这包干艾叶在门前焚一焚,避避邪气,夜间也好睡安稳些。”
次日朝晨,巷子里不知谁家圈养着的公鸡长长地打了第一声鸣,宣布了卯时至,朱心堂的乌木大门一动,浓浓的药香气顺着半开半阖的大门涌了出来。
我同人谈笑时将这话提及过几次,常常不等旁人耻笑,我先自嘲痴人说梦,人老了轻易胡言乱语。可有谁晓得,我心底,是当真存着那样的盼望的。
张屠户门前的干艾烟气还未消,便有一驾马车从烟熏火燎中穿出,停在了朱心馆门前。车上帘子一动,一名看起来年纪比徒弟略略大些的净面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穿着甚是得体,步子却有些踉跄,走到朱心馆门前时脚下一顿,好似打了个寒噤,方才撩袍跨入。
凡认得我的人,无人数得清我究竟多大年纪,也无人信赖我能将本身过往的年事记得那么清楚。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自与徒弟离散至今,不偏不倚,恰百年。
此人在门前折腾了小半时候,目睹实在有望,只得怏怏拜别。
临安城富强,西湖边特别,有些店铺彻夜达旦,再疏懒些的,店铺内灯火也得亮到起更方熄。可这朱心堂卯开酉闭,从不例外。街坊四邻都晓得这个端方,纵十万孔殷,也无人会在酉时起暮以后再到朱心堂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