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雀簪与猪胆膏（一）[第1页/共3页]

茱萸巷底，传闻是昔年屠灭满门的行刑之处，阴寒气极重，曾有几年，临安城中恐吓顽童的话，便是“送你去茱萸巷底耍去”。即使厥后茱萸巷住得满满铛铛，巷底却还是无人愿去住。

可偏他古怪得紧，并非甚么病都情愿诊看，也并非甚么人来买药都肯贩售。

“有么？”徒弟皱了皱眉，顺口便问道：“阿心，你可闻声昨晚的响动？”

我老迈久矣。

饶是如此，朱心堂里毫无动静。

为了这个终究会幻灭的痴想，我便一日一日地数着盼着，毫不会错一日，连一个时候都不会错。没料，我破钞了百年，仍旧拿不准究竟得不得见。实在，早在一甲子之前，我心底已起了彷徨。

男人怔了好几息，“朱先生……认得鄙人？”说话间他又偷眼打量了徒弟一回，猜疑毫不粉饰地挂在脸上。

百年前，我尚豆蔻韶华，与徒弟一同筹划着一家生药铺子，同徒弟在一块儿的日子，过得绵长如梦，我沉浸此中，从不在乎今夕何夕。可自徒弟分开的那一日起，每一日我都记得很牢，从未曾算错过一日。

我并不明白徒弟说的甚么时啊、地啊、人啊的，既然徒弟说好，那必然是不会错的。

我跟在徒弟身后渐渐地从铺子里踱出来，徒弟顺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叮咛道：“吴甲，这门板子松动了些，拿去后院修整修整。”

“恰是鄙人。”徒弟从柜台背面绕出来，冲他抱手作礼，“杨主簿怎的亲来买药？”

此人在门前折腾了小半时候，目睹实在有望，只得怏怏拜别。

人们只说朱心堂抓来的药，较之别处格外有功效，也经常见着一个年届而立的男人，端倪疏朗，端着一脸再谦恭不过的含笑，坐在柜台背面玩弄药材，他身边有个垂着双鬟，十四五年纪的小丫头，在铺子里来回繁忙，另有两名总沉默少话的杂役，低头冷静做活。

徒弟仿若未闻他的话，也不作答，只悄悄一笑，重回了柜台后，拿起了戥子，客客气气道：“杨主簿请递方剂，鄙人好予你抓药。”

平头小民没法，转眼忽觉茱萸巷是个安身的好去处，不几年，倒也将这式微偏僻的巷子重撑出了一番人间俗尘的景象来。

张家娘子咧嘴一笑，一叠声地谢她，也不提夜间的事了，忙忙地取了铁簸箕出来好焚艾。

无人晓得这男人的来处、爷娘亲族、那边学的医理药典、歧黄之术，只知家中有人得了甚么疑问杂症，或大夫束手无策时，来茱萸巷底求一求生药铺子里的这位朱先生，他若肯救，便是大幸了。

“敢问朱先生安在？”那男人进门一开口带出了一副浓厚的北方腔。

这日交半夜时分，便有不知哪家的家仆，在朱心堂紧闭的流派前急叩。一声紧过一声的叩门声回荡在茱萸巷里，大半条巷子都体察到了此人的火急。

因离皇城甚有些间隔，少了沉重，又因山色空濛湖水清奇，就有那很多的筹划整日的权重人臣前来疏解喘气，更有文人骚客争相前来显弄风雅，骚人权贵向来又少不得名妓烘托，更离不得酒肴果品，这湖边湖面便多了很多人间炊火气，胭脂水粉香，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等一的风骚繁华之地。

徒弟说，待我百年以后，许是能再见着他。那是在我万念俱灰，几近要丢弃性命的时候，徒弟给的最后的念想，本不该当真。

那杨主簿的神采恍恍忽惚，目光不定：“不瞒朱先生，昨夜我遣了家仆来过……说来忸捏得很，杨家也奉诗书礼节，本不该深夜无礼叨扰，委实……委实是内人病重，头痛欲裂，已是目不能视，昨夜忽呕了口血，从口鼻一同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