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页/共4页]
席间,朱先生一双筷子只搛素菜,不动荤菜更不动酒,见方巡抚刚放下筷子,便从褡裢里取出一只瓦罐,把盘中剩下的荤菜素菜倾盘倒进瓦罐里去。方升皱了皱眉问:“先生,你……”朱先生憨憨地说:“我把这些好东西带回家去,让孩子尝尝。”方巡抚惊问:“何至于此?”朱先生说:“天下大乱,大师都忙着争权逐利,谁个别恤布衣百姓?我本日特地求恩师讨活路来了。”方巡抚蓦地激愤起来:“先生为关中大儒,既已困拮如此,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我正为此披挂戎装,平叛讨贼,重振朝纲,百姓正翘首以待。”朱先生模棱两可地问:“你能安定关中,我坚信不疑。武昌呢?湖广各省呢?谁去平叛?”方升说:“我为清臣,誓为朝廷尽忠。我丢掉的江山,由我收回。至于武昌湖广,那非我辖地,鞭长莫及。”朱先生笑说:“一树既老且朽,根枯了,干空了,枝股枯死,只要一枝一梢荣茂,这一枝一梢还能维系多久?”方巡抚听了,警戒地打量着朱先生:“先生是……替叛贼当说客来了?”朱先生安然地说:“我刚才已经说过,是向你讨活路来了。恕我直言,清廷如同朽木可贵生发,又如同井绳难以扶立。你即使平复关中,有力平复武昌湖广。你一枝一梢独秀能保持多久?如再……恕我直言……再次被撵出关中,怕是可贵安身之地了。”方升听到此时,神采骤变,站起家来:“先生免言!我原觉得你狷介儒雅,想不到已改投门庭,为叛贼充当说客!”朱先生坐着不动,略微进步了话音:“恩师听我坦白。张总督归注释告二十八条,我只领受三条,一为剪辫子,一为放足,一为禁烟。我仍矢守白鹿书院,月里四十未曾下山,晨诵午习,传道授业解惑;仍然恪守‘学为好人’的主旨。”说着就取出方升题赠的条幅。方升肝火难平:“我只要亲身腰斩了阿谁负义之徒,宁肯肝脑涂地亦不顾及。”朱先生听了不觉得然地笑了:“不义之徒自有灾池等着他,何必你发兵动众?”
白嘉轩又请来两位石工,凿下两方青石板碑,把《乡约》全文雕刻下来,镶在祠堂正门的两边,与栽在院子里的“仁义白鹿村”竖碑互为映照。这雕刻工程持续多日,两个石工叮叮咣咣凿石刻字,白嘉轩不管田间劳作多么严峻多么疲累,每天起码要到祠堂来旁观一回。
【注释】
客舍青青柳色新。
惩罚的条例包含罚跪,罚款,罚粮以及鞭抽板打。白鹿村的祠堂里每到早晨就传出庄稼汉们粗浑的背读《乡约》的声音。今后偷鸡摸狗摘桃掐瓜之类的事蓦地绝迹,摸牌九搓麻将抹花花掷骰子等等打赌谋生全踢了摊子,打斗打斗扯街骂巷的争斗事件再不产生,白鹿村人一个个都变得和颜可掬文质彬彬,连说话的声音都温和纤细了。
朱先生吟诵至此,热泪涌流,转过身扯开步独自走了。
朱先生击掌称好以后,本身也吟诵起来:
日暮时分,朱先生走到一条小河边,隔水相望,那边已是穿戴清家打扮的兵勇。他走过木板吊桥,就被兵勇们截住,喝问不止。朱先生放下肩头的褡裢,取出一方纸呈给兵勇们的头子,那是方升当巡抚时亲笔题赠给他的一帧条幅:学为好人。朱先生考中头名举人那年,曾经持续三次直言推却了方巡抚汲引他的既定公文。方升不但不恼,反而更加正视他的风致,就择取朱先生复书中的一句话“孺子愿学为好人”题书回赠。这帧条幅现在成了通行证,在剑拔弩张的两军对垒中显现奇效,兵勇们既不放心又不敢获咎他,因而就把他带有逼迫性地弄上汽车。朱先生真的闻不得汽车的汽油味儿,一起上吐得搅肠翻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