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页/共4页]
白嘉轩说:“没有天子了,今后的日子咋样过哩?”
白嘉轩说:“我们白鹿村只靠阿谁跛子老夫打更怕是不可了。堡子的围墙豁豁牙牙,甭说白狼,强盗骑马进村也无个挡遮!”
鹿子霖说:“皇粮还纳不纳呢?”
朱先生在他的书房里欢迎白嘉轩,他一如平常,看不出任何非常的神态。白嘉轩脑筋里顿时蹦出“处世不惊”四个字来。他忍不住提及乡间关于白狼的传言,朱先生笑笑说:“无稽之谈。本日防了白狼,明日又嘈出一条白蛇,一只白虎,一只白狐狸,一只白乌鸦,你将防不堪防。”姐夫对白狼的冷酷,使白嘉轩感到绝望,他随之问起朱先生斥退二十万清军的事。朱先生用像冷酷白狼一样的口气说:“传言罢了!”白嘉轩不好再问,却又忍不住:“哥!我想你是不会为张总督当说客的。”朱先生却笑了:“你又猜错了,我这回乐意当了张总督的说客。”
城里的归正只引发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形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提及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气,一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猪血吸干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肉猪毛无缺无损,只要猪脖下留着几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家乃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但是无济于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炕脚地上的猪还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关死了门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装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声。半夜时分,桑老八就闻声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桑老八悄悄偏过甚,展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屁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儿里汩汩涌出来。最有效的防备办法终究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缔形胜利,人们在村落四周扑灭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来临就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燃烧,到处冒烟;火光照亮了村树和街路,烟雾满盈了星空。
那天凌晨,朱先生正在书房里朗读。朗读已经不是风俗而是他生命的需求。人间统统佳果珍羞都经不得牙齿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厥后就连甚么味儿也没有了;只要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一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贯穿,不但不感觉味尝已尽反而感觉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朗读。朱先生朗读圣贤书时,全神灌输如痴如醉如同进入仙界。门房老者张秀才来陈述,说省府衙门有两位差人求见。朱先生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在晨诵。”张老秀才回到门口照实陈述:“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大为惊奇,晨诵算甚么?不就是背书读书吗?读书背书算甚么搁不下的紧事呢?随之就对门房张秀才上了火:“我这里有十万孔殷号令,是张总督的手谕,你问先生他接也不接?”张秀才再来传话,朱先生说:“我正在晨读。愿等就等,不肯等了请他们自便。”差官听了更火了,再三申明:“这是张总督的手谕,先生晓得不晓得张总督?”张秀才说:“天子来也不顶啥!张总督比天子还崇高?等着!先生正在晨诵。”两位差官只好等着,张秀才不失礼节为他们沏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