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1页/共4页]
朱先生在他的书房里欢迎白嘉轩,他一如平常,看不出任何非常的神态。白嘉轩脑筋里顿时蹦出“处世不惊”四个字来。他忍不住提及乡间关于白狼的传言,朱先生笑笑说:“无稽之谈。本日防了白狼,明日又嘈出一条白蛇,一只白虎,一只白狐狸,一只白乌鸦,你将防不堪防。”姐夫对白狼的冷酷,使白嘉轩感到绝望,他随之问起朱先生斥退二十万清军的事。朱先生用像冷酷白狼一样的口气说:“传言罢了!”白嘉轩不好再问,却又忍不住:“哥!我想你是不会为张总督当说客的。”朱先生却笑了:“你又猜错了,我这回乐意当了张总督的说客。”
城里的归正只引发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形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提及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气,一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猪血吸干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肉猪毛无缺无损,只要猪脖下留着几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家乃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但是无济于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炕脚地上的猪还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关死了门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装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声。半夜时分,桑老八就闻声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桑老八悄悄偏过甚,展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屁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儿里汩汩涌出来。最有效的防备办法终究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缔形胜利,人们在村落四周扑灭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来临就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燃烧,到处冒烟;火光照亮了村树和街路,烟雾满盈了星空。
鹿子霖说:“皇粮还纳不纳呢?”
“晓得。我返来一起上听过十遍八遍了。”冷先生说,“天子再咋说是一条龙啊!龙一回天,人间的毒虫猛兽全出山了,这是天然的。”
傍晚时分,在张总督的总督府门前,一名背着褡裢夹着油伞的人径直往里走。荷枪实弹的卫兵横枪挡住。那人说:“我找张总督。”卫兵只瞧了一眼就不筹算再瞧一眼,嘴里持续呼出五个“去去去去去!”那人就站在门口大声呼唤起张总督的名字,并且建议牢骚:“你三番两次请我来,我来了你又不让我进门。你好不仗义!”这时候一辆汽车驶到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两小我来,顺手抽了卫兵一记耳光,转过身就躬下腰说:“朱先生请进。”朱先生一看,恰是凌晨粉碎他晨诵的那两位差官,便跟着差官走进总督府见了张总督。张总督挽着朱先生坐下,密切地怨嗔道:“先生你是腿上的肉虫儿不得死了?放着汽车不坐硬走路!”朱先生说:“我是土人,享不了洋福,闻见汽油味儿就恶心想吐。”张总督说:“我真怕你不来哩!正筹办三顾茅庐,我亲身去你的书院哩。”朱先生笑说:“纵是孔明再生,瞥见你这身戎装,也会吓得闭气,何况我这个土人。”
白嘉轩背着褡裢朝县城的方向走去。秋末冬初的拂晓像一个行动迟缓的白叟呆滞不前。冬走十里不明。浓雾覆盖着的村落仍然有驱狼的火光亮明灭灭。雄鸡的啼叫没有昔日的雄浑,而显得黏稠滞涩,像是鸡脖子里全都塞满了鸡毛。白狼的凶信持续传播。厥后又传闻朱先生凭一张嘴,一句话,就消弭了从甘肃反攻过来的二十万清军,朱先生是以被张总督任命为第一高参。白嘉轩忙于修复围墙而不闻姐夫朱先生的各种传闻,是明天早晨鹿子霖带着一脸诧异扣问他关于朱先生的动静时才晓得的。他带着考证传闻和归正以来的各种疑惧和慌乱去找朱先生,听他断时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