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伤太爷承差闯大祸 讨见识御史得奇闻[第1页/共11页]
“就算是吧。”
“早。”
李顺把清单还给金学曾,说道:“金大人不愧是查账妙手,把税关的一本乱账都理顺了,就这一点,你就比你的前任要强。”
“如果收成好,今秋上……”
“狗儿,别胡来,”李老夫赶紧管住儿子,对段升赔谨慎说,“这是犬子狗儿,乡野人不懂端方。”
“张老太爷,你得救救我儿子。”
“张老太爷,你的儿子当了首辅,这不公道的税法,你怎不让他改改?”
段升答道:“回老太爷,我是税关的巡栏。”
长命白叟多数有夙起的风俗,乡里种田老夫,顶着启明星放牛吃露水草或侍弄菜园子。权势人家里的老太爷,早上起来,在院庭花圃里打一趟太极拳,或提着鸟笼子遛遛鸟儿。张文明不好这两样,只要不刮风下雨,他每天夙起的功课,就是沿着荆州城的大街冷巷走一圈。他每天漫步有一条牢固的线路:他住在东门,从家里出来折向城中的十字街,那边有一座关帝庙,从关帝庙往北走到靠近小北门的奥妙观,再从奥妙观往西,走到大败门跟前的铁女寺,从铁女寺往南到文庙,又从那边向东拐返来,经十字街回家。这一趟转下来五六里路,约莫个把时候。每天早上这么一圈,张文明一天身材通泰。
“我找的就是他。”
“我如何没想到,”金学曾沉下脸来,皱着眉头说道,“不来不晓得,一来吓一跳。这荆州城虽小,但要想做点事,倒是比都城里头还费周折。”
面对金学曾美意的嘲笑,李大人倒也不感到难为情,他也自嘲道:“打是亲,骂是爱,咱这老婆但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接着,他就大朝晨起来头顶灯台一事,向金学曾作了解释:
李顺对这位金学曾也不陌生,他斗蟋蟀赢一万两银子捐给国库以及去礼部查账等事都上了邸报。比来一期邸报上,还登了他去宛平县稽查籽粒田获得李太后嘉奖的事,算是宦海上的闻人,只是不知他为何大朝晨登门拜访,便回道:
“刚办完移交,税关就改制了,以是没有和新来的巡税御史大人见上面。”
“账外账,”金学曾眼睛一亮,问,“上哪儿查去?”
“在!”
“你是说张老太爷?”
“是。”金学曾点头承认。
这李大人叫李顺,保定府人。本是秀才出身,后因家道贫寒难以持续举业,遂在人举荐下来到荆州府衙门当了一名掾吏。这一当就是二十多年,府衙六房书办他样样干过,从赋税到刑名,一应公事无不烂熟于心。从隆庆三年起,他就被拨到府同着名下帮办税关,仍然当了一名管账的师爷。这李顺大要木讷内里心眼儿透亮。堂官们做甚么如何做他从不过问。但若碰到疑问事问他,他不但有问必答,且丁是丁卯是卯让你疑窦全消。是以,历代堂官对他都甚为正视。也正因如此,前年吏部附属吏中铨选县令,他才气够在湖广道独占鳌头得以补官,当了远安县令。李顺不但办事当真,并且向来不贪不贿。和别的属吏比起来,他的日子就要艰巨很多,他这个北方人长到二十岁上还没吃过鱼,到荆州府来第一次吃鱼,他拣了一块鱼肉在嘴里品了半天,才赞叹道:“唔,这鱼的味道好,像馍。”这笑话在同僚中广为传播,每逢吃宴上了一道新菜,就有人问他,“李师爷,你看这道菜像不像馍?”李顺也只是一笑了之。按理说,在衙门里奉差也算是面子人,找个老婆应不是难事,但李顺为人谨畏不擅风月,直拖到三十岁才咀嚼到洞房花烛的兴趣。老婆是一个老私塾先生的女儿,叫瑞芝。先嫁出去给一个老御史做了侍妾,老御史身后,大夫人容不得她把她逐削发门,她这才经人拉拢跟了李顺。瑞芝是见过世面的人,总嫌李顺窝囊。她跟李顺结婚时,李顺一年的薪俸只要十二两银子,厥后调到税关,薪俸加了六两,也不过十八两银子,除了这笔正项支出,李顺毫无别的生财之道。看到别人家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本身家里门庭萧瑟,瑞芝哪能没有牢骚?李顺目睹老婆三五年也可贵购置一件头面金饰,时髦布样儿也总不能买回家中,心中也甚是过意不去。即便如此,他仍守着一份清正,不肯动心机弄不义之财。在税关办理账务,也算是肥缺,隔三岔五就有人提着礼盒儿登他的家门寻求通融,他一概拒收。还常常劝戒老婆:“奉差纳贿就像女报酬娼,一经出错断难转头,即便今后‘从良’,也终落下话柄,让人瞧不起。”瑞芝虽感觉丈夫愚不成及,但也信奉“恶有恶报,善有恶报”的事理,便笑道:“礼盒你固然退还,但我跟着你这般受穷,总得有个赔偿。”“你说如何赔偿?”李顺问。瑞芝说:“你退一次礼盒,就跪下顶一次灯台,咱俩就算扯平了。”李顺感觉老婆这类恶作剧难以接管,但转而一想:只要老婆不胡搅蛮缠,这类事又算得甚么,大丈夫连死都不怕,还怕顶灯台吗?遂一咬牙承诺了下来。今后,退一次礼盒就跪着顶一次灯台。前几天,李顺因公事从远安回到荆州府述职,在家小住,昨儿夜里,又有人登门送礼被他拦了归去。因思着夜深了,伉俪俩还要上床“话别”,瑞芝临时忍了。明天一大早,李顺起来要回远安县,瑞芝手捏着灯台赶到堂屋里来,嗔道:“如何,想逃?”李顺嘻嘻一笑道:“好好好,我且先顶了这铜灯台,再上路不迟。”顶了不大一会儿,正巧被金学曾排闼出去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