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摆棋摊子的康福[第1页/共6页]
因而,在渔火点点、星月满天的洞庭湖面上,在喧闹狭小、微微闲逛的船舱里,康福将向来不对外人言的家传之宝的来源奉告了曾国藩。
"三个月前,我应一个朋友之约,到大梁去旅游。前些日子传闻长毛打到湖南,我便急着分开大梁回家。在汉阳盘桓了三天,大前天到的岳州,筹办住几天,看看吴南屏,再回湘潭。""南屏还在岳州?不是说到浏阳去做教谕去了?"南屏是吴敏树的字,是个很驰名誉的古文家,曾国藩的老朋友。他每次上京招考,都住在曾家。
"各省吏治,弊端均甚多,皇上早已虑及,实为用人不当而至,朝廷自会严加整饬。长毛造反,罪大恶极,那是六合所不容的。"曾国藩对兆熊的过火不能附和。兆熊也认识到刚才讲错,便不辩论,喝了几口酒后,说:"长毛围长沙城好些天了,想必湘潭已受践踏。我成心交友些江湖朋友,请他们到我故乡去练习团练,保境安民。""小岑兄识见高远。"曾国藩知他已预感乱世将到,早作防备,的确比普通人高出一筹。
"伯母仙逝两个多月了,我却一点都不晓得,真对不起!"小岑感喟着。
"没有银子,就拿棋子作抵押。"凶汉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抢棋子!"打手们一哄而上。康福左手护着布袋,只用右手对于他们。就这一只手,四条男人也拢不了边。曾国藩悄悄称奇,心想:又是一条豪杰!一个打手火了,顺手抄起中间一条板凳,就要向康福头上砸来。正在这时,人圈外猛地响起一声雷鸣:"停止,你们这一群混蛋!"喊声刚落,人便来到圈内,一手夺过板凳。那人圆睁豹眼,指着凶脸男人骂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家伙,欺负外村夫,你还算得个男人汉吗?"那凶脸男人立时软下来,赔着笑容说:"徒弟,这小子在我的铺子前面摆摊子,也不跟我打个号召,是他先欺负我呀!""人家一小我,你三四个,你先脱手,到底是他欺负你,还是你欺负他?"来人美满是一副长辈怒斥长辈的口气。
"只要大爷想听,康福愿向大爷倾诉。"初见面时的惶恐已经消弭,能与曾大人同坐一船,真是三生有幸,且面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大人物又是这等平和,康福恨不得将心中事全数向他倾诉,"小性命苦,十五岁那年父亲归天,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艰巨度日。前年,母亲因积劳落下沉痾,我跟弟弟筹议,就是卖田卖屋,也要给母亲治病。背着母亲,我们卖尽了祖遗田产。钱用完了,母亲也闭眼了。没法,兄弟俩又乞贷为母亲办了丧事。为还债,我留下弟弟在家,单独一人出门做买卖。好轻易赚了五十两银子,谁知在岳州被贼人全数盗走,当时我的确气昏了。不要说店钱、回家川资没有,连用饭的钱都没有了。身上一无统统,独一的就是一盒围棋。"说着,康福从承担里将围棋取出,双手递给曾国藩。曾国藩喜下围棋,对棋子也很有兴趣,家中保藏着十余副宝贵棋子。他翻开包布,暴露一个紫红色檀香木盒,一股淡淡的暗香从木盒里透出。盒面上用银钉钉出一朵朵随风飘游的白云,云中奔腾着一条金光四射、张牙舞爪的矫龙。曾国藩微微一惊,暗想:这不大像官方用物。他谨慎翻开盒盖,内里分红两隔,一边放着黑子,一边放着白子。黑子乌黑发亮,如同婴儿眼中的眸子;白子洁白晶莹,就像夜空中的明星。曾国藩又是一惊。自思所见围棋子不下千副,宫中的御棋也见过很多,还从没有见到过如许质地精彩纯洁的棋子。他顺手拿出一枚黑子,感觉它比普通棋子都压手。时正初秋,气候还热,但这棋子却凉飕飕的,拿在手里很温馨。他将棋子悄悄叩在桌子上,立时收回铿锵的声响,非常动听动听。他又拿出一枚白子,感受一样,又连续拿出十数枚,枚枚如此,心中甚是诧异,嘴里连声赞道:"好子!好子!"抬开端来望着康福说:"足下方才说到康氏家风,此棋莫非是祖上所传?""恰是。"康福眼望着棋子说,"这副棋子,是鄙人先人传下的,到我们兄弟手里,已经是第八代了。正因为是祖上所传,康福明天赋同那几个恶棍斗争。"曾国藩点点头,说:"我看那几小我,说你占了他的地盘是假,借此讹诈你这副棋子是真。""大爷说得一点不错。"康福顺手拿出一枚黑子在手中摩挲,"他们要的就是我的棋子。两天前,阿谁为头的家伙在桥头与我对弈了两盘。当时,我就看出那人生的是两只贪婪的眼睛。他识货,晓得这棋子非比普通,端庄得不到,便纠合人来抢。不是我夸口,我是让他几分,真的要打,那几小我不是我的敌手。"康福平平而迟缓地说着,并无半点惊人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