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闹火宫殿[第1页/共8页]
塔齐布、鲍超等人站着看了一会,见找不到坐位,便又出来,转到东成棚。
"邓副将,如许对待曾大人,太不该该了,还不快出去!"打了邓绍良一下后,骆秉章又转过脸对曾国藩说,"曾大人,火宫殿肇事的兵非得要狠狠措置不成,此事由我来办。眼下群情汹汹,不免不出不测之事。此后朝廷诘问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我看临时放了这几小我,停歇了公愤,再安闲措置。你看如何呢?"曾国藩心想:好个滑头偏疼的骆秉章!甚么"停歇公愤",莫非是我做错了事,激起了他们的"公愤"?你骆秉章怕犯镇筸兵的公愤,就不怕犯团练的公愤?好!事情既已如此,我要你看看我曾国藩的手腕!
塔、鲍一行先来到南通棚。只见这里是一个平话人在说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词话》,正说到西门庆贪欲丧身一节,听众挤得水泄不通,慢说找个坐位,连个站的处所都没有。无法,只得走到劈面的北达棚。棚里一个耍猴的操着河北口音在叫道:"徒儿们,把连升三级这出戏,由赛悟空给各位叔叔伯伯兄弟爷们演出一番,请各位指教指教,给俺们捧个场。"一阵细锣敲响,一个徒儿捧着三顶不知哪个朝代的官帽走上场。只见那三顶帽子一顶全黑,一顶半红半黑,一顶全红,那帽子两边是两个放大的纸糊的黄灿灿的铜钱,用两根竹棍子与帽子连起来。全红官帽铜钱最大,全黑官帽铜钱最小。又一个徒儿牵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出来。那猴子两只眼睛忽闪忽闪,贼溜溜地这边转转那边转转。跟着锣声,徒儿用绳索牵着它一蹶一拐地走圆场。滕绕树心想:这猴儿的名字倒怪美的,赛悟空,但倒是簸箕比天--太不自量了,莫说不能赛过孙悟空,只怕是孙大圣拔根毫毛吹出的猴子也比它强百倍。
曾国藩正在与罗泽南对弈。他将鲍超唤到跟前来,对着他的耳朵叮咛一番。鲍超当即出了门。曾国藩神采自如地对罗泽南说:"罗山,该你走了。""还是出去跟他们说几句吧!"罗泽南放动手中的棋子,从远视眼镜片后投来不安的目光。
夏去秋来,转眼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十四日这天,绿营兵士每人得了五百钱节礼,又告诉十五日放假一天。外委把总以上的军官,每人都接到一份请柬:十五日下午在天心阁祭吊客岁守城阵亡的将士,祭吊典礼结束后,鲍提督宴请。但藩库没有给大团三营团丁发一文节礼,包含曾国藩在内,也没有一个当官的收到请柬,这是对团练的公开轻视!王錱、李续宾、曾国葆等人对这类露骨的不公允报酬愤恚万分。曾国藩强压着满腔肝火,将王錱等人劝止住,又想方设法,凑了点钱,十四日早晨仓促发给团丁,总算把大师的怨气临时停歇了。
塔齐布、鲍超、滕绕树等人先进古刹瞻仰火神爷的尊颜,又跟庙祝闲谈了一番。滕绕树和那几个辰州籍团丁做东,请塔、鲍吃火宫殿的名产。这火宫殿虽是集散无定之地,但也有好些卖吃食的小贩,一代一代、长年累月在这里做买卖,有几样吃食便成了火宫殿传统的名产。这几样名产是:王家的姊妹团子、萧家的臭豆腐干子、谢家的红烧猪脚、何家的神仙钵饭。逛火宫殿的人,不吃这几样东西,就不算逛了火宫殿。
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伴跟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出去,曾国藩转过脸看时,邓绍良带着几十个兵士旋风似的冲进门,已到了他的身边。罗泽南见势不妙,仓猝打发亲兵奉告王錱,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邓绍良用手扒开刀,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曾大人,请你放人!"曾国藩坐在棋枰边,纹丝不动,一手把玩着棋子,渐渐地说:"鲍提督派人将肇事的兵士送到我这里,并有亲笔信,要我军法处置。措置结束,人天然放回,何劳邓副将你发兵动众、气势汹汹地前来讨取呢?"邓绍良瞪起双眼,瞋目而视:"我要你现在就放人!"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经停止转动,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语气却生硬很多了:"本部堂尚来不及措置,现在岂能放!"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捏着刀把,走上一步,气势咄咄地吼着:"你到底放不放?!""砰"的一声,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虎地站了起来,吊起扫帚眉,鼓起三角眼,满脸青里透白,一股杀气冲出,厉声喝道:"邓绍良,你欺人太过!"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不自发地退了一步,右手松开了刀把。曾国藩指着他骂道:"邓绍良,谅你不过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莽撞武夫罢了,竟狗胆包天,在我钦命帮办团练大臣面前如此猖獗。你眼里另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法?"经这一骂,邓绍良的放肆气势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着:"曾大人,不是我猖獗,审案局不放人,弟兄们不承诺!"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弟兄们不承诺,你答不承诺?部下的兵士都不能弹压,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何况你要明白,明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你是犯上肇事的带头人!"邓绍良感觉事情不妙,不免有些泄气。身边的兵士在乱嚷:"放人,放人!不放我们就要搜了!""不得无礼!"正在不成开交之时,骆秉章出去了。他对曾国藩一笑,"曾大人,这是如何回事?""骆中丞,曾大人捆了我们四个兄弟。"邓绍良抢着说。实在骆秉章早已知事情的原委。镇筸兵如此吵喧华闹地围攻审案局,巡抚衙门仅在一墙之隔,他如何不知?但这个老官僚滑头得很,若不是王錱翻墙去请,他是不会过来的。让曾国藩受点委曲也好,谁叫他的手伸得太长了!王錱过来请,他不能不放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