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琐忆[第1页/共7页]

余读《述异记》云“龙眠于渊，颔下之珠，为虞人所得，龙觉而死”，不堪感喟。秋芙从旁语曰：“此龙之罪也。颔下有珠，则宜知宝。既不能宝 而为人得，则唏嘘云雨，与虞人相持江湖之间，珠可还也。而以身殉之，龙则逝矣，而使珠落人手，永无还日，龙岂爱珠者哉？”余沉默很久，曰：“不料秋芙亦能 作群情，大奇。”

春夜扶鸾，瑶花仙史降坛，赋《双红豆》词云：“风丝丝。雨丝丝，谁使花粘蛛网丝？春光留一丝。 烟丝丝，柳丝丝，依与红蚕同有丝。蚕丝依鬓丝。”又《贺新凉》赠秋芙云：“久未城西过。料现在、落日楼畔，芭蕉新大。日日东风吹暮雨，闻道病愁无那。况几 日妆台梳裹。纸薄衫儿寒易中，算适宜还是摊衾卧。切莫向，夜深坐。 西池已谢桃花朵。恁青鸾、每天来去，书儿无个。一卷楞严应读遍，可否情惮参破？问归计甚时才可？双凤返来星月下，好细斟元碧相称贺。须预报，玉楼我。”甲 辰岁，仙史曾降笔草堂，唆使金丹还返之道，故有“久未西城过”之语。

秋芙藏有书尺，为吴黟山所贻。尺长尺余，阔二寸许。相传乾隆壬子，泰山汉柏出火自焚，钱塘高迈庵拾其烬余，觉得书尺，刻铭于上。铭云：“汉过去，柏有神。坚多节，含古春。劫灰未烬兮，芸编是亲。然藜对比兮，焦桐共珍。”

虎跑泉上有术樨数株，偃伏石上，花时黄雪满阶，如游天香国中，足怡鼻观。余负花癖，与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攒花簪鬓，额上发为树枝捎乱， 余为蘸泉水掠之。临去折花数枝，插车背上，携入城口，欲人知新秋动静也。近闻寺憎添植数本，金粟天下，定更加如来增色矣。秋风匪遥，迟早应有花信，花神有 灵，亦忆客岁看花人否？

葛林园为招贤寺遗址，有水榭数楹，俯瞰竹石。榭下有池，矩□横架其上。池偏凌霄花一本，藤蔓蜿蜒，相传为唐宋时物，诗僧半颠及其师破林， 驻锡于此数十年矣。己酉初夏，积潦成灾，余所居草堂，巳为泽国。半颠以书相招，遂与秋芙往借居焉。是时，都会能够行舟，所交宾朋，无歹中隔。日与半颠谈 禅，间以觞咏，悠悠忽忽，不知人间有光阴矣。闻岳坟卖馂馅馒首，日使赤脚婢数钱买之。瞰食既饱，分饲池鱼。秋芙起拊栏楯，误堕翠簪，水花数圈，杳不能迹， 惟簪上所插素馨，漂泊波上罢了。池偏为梁氏墓庐，庐西有门，久鞠茂草。庐居梁氏族子数人，出入每由寺中。梁有劣弟，窘蹙不材。余居月惊，阅墙之声，未歇于 耳。一日，余行池上，闻剥啄声。寺僧方散午斋，余为启扉。有毡笠布衣者，问梁某在否，余为唆使。其人入粱氏庐，余亦闭门。半颠知之，因见梁，问来者云何， 梁曰：“无之。” 相与遍索室中，不得。惟东偏小楼，扃闭甚固，破窗而入，其弟已缢死床上矣。乃知叩门者缢死鬼耳！自后鬼语啾啾，夜必达旦，梁以心恇迁去。余与秋芙虽恃《楞 严》戍卫之力，而阴霾逼人。究难好处。时水潦已退，旋亦移归草堂，嗣闻半颠飞锡南屏。余不过此寺又数年矣，未知克日楼中，尚复有人居住否？

开户见月，霜天悄悄。固忆客岁今夕，与秋芙探梅巢居中间，斜月暧空，远水渺口。高低千里，一碧无边，相与登补梅亭，瀹茗夜谈，意兴弥逸。秋芙方戴梅花鬓翘。虬枝在檐，遽为攫去，余为摘枝上花朴之。今亭且倾圮，花木荒落，惟口娥有情，尚来往孤山林麓间耳。

数日不入巢园，阴廊之间，渐有苔色，因感赋二绝云：“一觉红蕤梦，朝记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时秋芙归宁三十五日矣。群季青绫，兴应不浅，亦忆夜深有人，尚盘桓风露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