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秋水[第2页/共3页]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河伯曰:“但是何贵于道邪?”北海若曰:“晓得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 ’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踯躅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 “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因而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逆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因而焉河伯始旋其脸孔,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觉得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风雅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成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成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成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稳定,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成为量数。而吾何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六合,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六合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六合之间也,不似畾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觉得名,仲尼语之觉得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河伯曰:“若物以外。若物以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六合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统统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成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但是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但是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偶然,未可觉得常也。梁丽能够冲城而不成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横眉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不过,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六合之理,万物之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成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当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当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冷静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