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这一辈子(3)[第1页/共4页]
世上为甚么该当有这类差事,和为甚么有如许多肯做这类差事的人?我想不出来。倘使下辈子我再托生为人,并且忘了喝迷魂汤,还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我必然要扯着脖子去喊:这玩意儿全部的是丢人,是棍骗,是杀人不流血!现在,我老了,快饿死了,连喊这么几句也顾不及了,我还得先为下顿的窝窝头着忙呀!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感觉委曲,真是实话;请看吧:一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人――腰板挺直,模样标致,年青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记得在哪儿瞥见过这么一句:食不饱,力不敷。不管这句在原处所讲的是甚么吧,归正拿来描述巡警是没有多大错儿的。最不幸,又好笑的是我们既吃不饱,还得挺着劲儿,站在街上得像个模样!要饭的花子偶然不饿也弯着腰,冒充饿了三天三夜;反之,巡警却不饱也得鼓起肚皮,假装刚吃完三大碗鸡丝面似的。花子装饿倒有点事理,我可就是想不出巡警假装酒足饭饱有甚么来由来,我只感觉这真好笑。
我当了巡警。
这些,都是我内心头的变动,我本身如果不说――天然连我本身也说不大完整――大抵别人无从猜到。在我的糊口上,也有了变动,这是大家能看到的。我改了行,不再当裱糊匠,我没脸再上街口去等买卖,同业的人,熟谙我的,也必熟谙黑子;他们只须多看我几眼,我就没法儿再咽下饭去。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的年代,人们的眼睛是比消息还要短长的。现在,仳离都能够上衙门去明申明讲,暮年间男女的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我把同业中的朋友全放下了,连我的徒弟师母都懒得去看,我仿佛是要由这个天下一脚跳到另一个天下去。如许,我感觉我才气单独把那桩事关在内心头。年初的窜改教裱糊匠们的活路越来越狭,但是要不是那回事,我也不会改行改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放弃了技术,没甚么可惜;但是这么放弃了技术,我也不会感激“那”回事儿!不管怎说吧,我改了行,这是个明显的变动。
是的,巡警们都晓得本身如何地委曲,但是风里雨里他得去巡街下夜,一点懒儿不敢偷;一偷懒就有被辞退的伤害;他委曲,可不敢抱怨,他劳苦,可不敢偷闲,他晓得本身在这里混不出来甚么,而不敢冒险搁下差事。这点差事扔了可惜,做着又没劲;这些人也就人儿似的先混过一天是一天,在没劲中要暴露劲儿来,像打太极拳似的。
六
教官如此,别的警官也差未几是如许。想想:谁如果能去做一任知县或税局局长,谁肯来做警官呢?前面我已交代过了,当巡警是高不成低不就,不得已而为之。警官也是如许。这群人由上至下满是“狗熊耍扁担,混碗儿饭吃”。不过呢,巡警一天到晚在街面上,非论如何抹稀泥,多少得能说会道,见机而作,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既未几给官面上惹费事,又让大师都过得去;真的吧假的吧,这总得算点本领。而做警官的呢,就连这点本领仿佛也不必有。阎王好做,小鬼难当,固然!
决定扔下技术可不就是我准晓得应当干甚么去。我得去乱碰,像一只空船浮在水面上,浪头是它的指南针。在前面我已经说过,我熟谙字,还能抄誊写写,很够当个小差事的。再说呢,当差是个别面的事,我这丢了老婆的人若能当上差,不消说那必能把我的名誉规复了一些。现在想起来,这个设法真有点好笑;在当时我但是诚恳地信赖这是最高超的体例。“八”字还没有一撇儿,我感觉很欢畅,仿佛我已经很有掌控,既得到差事,又能规复了名誉。我的头又抬得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