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牙儿(1)[第1页/共4页]

六

妈和我还穿戴白袍，我又瞥见了新月儿。那是个寒天，妈妈带我出城去看爸的坟。妈拿着很薄很薄的一摞纸。妈那天对我特别地好，我走不动便背我一程，到城门上还给我买了一些炒栗子。甚么都是凉的，只要这些栗子是热的；我舍不得吃，用它们热我的手。走了多远，我记不清了，总该是很远很远吧。在爸出殡的那天，我仿佛没感觉这么远，或者是因为那天人多；此次只是我们娘儿俩，妈不说话，我也懒得出声，甚么都是寂静的；那些黄土路寂静得没有头儿。天是短的，我记得阿谁坟：小小的一堆儿土，远处有一些黄土岗儿，太阳在黄土岗儿上头斜着。妈妈仿佛顾不得我了，把我放在一旁，抱着坟头儿去哭。我坐在坟头的中间，弄动手里那几个栗子。妈哭了一阵，把那点纸焚化了，一些纸灰在我面前卷成一两个旋儿，而后懒懒地落在地上；风很小，但是很够冷的。妈妈又哭起来。我也想爸，但是我不想哭他；我倒是为妈妈哭得不幸而也落了泪。畴昔拉住妈妈的手：“妈不哭！不哭！”妈妈哭得更恸了。她把我搂在怀里。眼看太阳就落下去，四外没有一小我，只要我们娘儿俩。妈仿佛也有点怕了，含着泪，扯起我就走，走出老远，她转头看了看，我也转过身去：爸的坟已经辨不清了；土岗的这边都是坟头，一小堆一小堆，一向摆到土岗底下。妈妈叹了口气。我们紧走慢走，还没有走到城门，我瞥见了新月儿。四外乌黑，没有声音，只要新月儿放出一道儿寒光。我乏了，妈妈抱起我来。如何进的城，我就不晓得了，只记得迷含混糊的天上有个新月儿。

九

二

当我要在小学毕业那年，妈又叫我去铛铛了。我不晓得为甚么新爸俄然走了。他上了哪儿，妈仿佛也不晓得。妈妈还叫我上学，她想爸不久就会返来的。他很多日子没返来，连封信也没有。我想妈又该洗臭袜子了，这使我极难受。但是妈妈并没这么筹算。她还打扮着，还恋慕花；奇特！她不落泪，反倒好笑；为甚么呢？我不明白！好几次，我放学来，看她在门口儿立着。又隔了不久，我在路上走，有人“嗨”我了：“嗨！给你妈捎个信儿去！”“嗨！你卖不卖呀？小嫩的！”我的脸红得冒出火来，把头低得无可再低。我明白，只是没体例。我不能问妈妈，不能。她对我很好，并且偶然候极慎重地说我：“读书！读书！”妈是不识字的，为甚么如许催我读书呢？我狐疑；又常由狐疑而想到妈是为我才做那样的事。妈是没有更好的体例。狐疑的时候，我恨不能骂妈妈一顿。再一想，我要抱住她，央告她不要再做阿谁事。我恨本身不能帮忙妈妈。以是我也想到：我在小学毕业后又有甚么用呢？我和同窗们探听过了，有的奉告我，客岁毕业的有好几个做姨太太的。有的奉告我，谁当了暗门子。我不大懂这些事，但是由她们的说法，我猜到这不是功德。她们仿佛甚么都晓得，也爱偷偷地议论她们明知是分歧法的事――这些事叫她们的脸红红的而显出对劲。我更狐疑妈妈了，是不是等我毕业好去做……这么一想，偶然候我不敢回家，我怕见妈妈。妈妈偶然候给我点心钱，我不肯花，饿着肚子去上体操，常常要晕畴昔。看着别人吃点心，多么苦涩呢！但是我得省着钱，万一妈妈叫我去……我能够跑，假定我手中有钱。我最阔的时候，手中有一毛多钱！在这些时候，即便在白日，我也偶然望一望天上，找我的新月儿呢。我心中的苦处倘使能够用个形状比方起来，必是个新月儿形的。它无依无靠地在灰蓝的天上挂着，光儿微小，不大会儿便被暗中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