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孔子世家[第4页/共8页]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敷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敷徵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去处。”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適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贵爵，中国言六艺者折中於夫子，可谓至圣矣！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占也。至於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代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孔子遂適卫，主於子路妻兄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多少？”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於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开罪焉，居十月，去卫。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孺子必变。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忧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於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风趣而不成轨法；倨傲自顺，不成觉得下；崇丧遂哀，停业厚葬，不成觉得俗；游说借款，不成觉得国。高傲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以是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郊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固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消，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但是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於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摆布司马。”定公曰：“诺。”具摆布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於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蛮夷之乐何为於此！请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则摆布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蛮夷之玄门寡人，使获咎於鲁君，为之柰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於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