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爹[第2页/共3页]
我倒是一个浑头浑脑的野小子,五岁就爬到村口老高的榆树顶上掏喜鹊的老巢,急的娘在树下汗珠子都冒出来了,盼望着眼,鼓着青筋喊道:“冬生,你快下来,看我不敲断你的狗腿。”
家里没有男人,就顶不起天来。村里旧有的说法刺痛了奶奶的心。眨巴眼的工夫,娘也到了十八岁,该出嫁了。但是娘从十岁就到了周家,举目无亲,且这些年来,她与奶奶相依为命,二人同病相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们都盼着远在台湾的传喜能早一天返来。
对于我的故乡湘西来讲,向来没有甚么大事。一年忙活到头儿,就是春种秋收,托付公粮,也就完了事。
“这孩子念了这多年书,够用了,现在十七八的年纪,生龙活虎的,一顿饭吃两小我的口粮,还不嫌饱,也该下田做活了。”爹眯着眼,呷了一口白酒,喷着酒气说,“他小子的个子倒是上去了,老子的腰带都勒到肚脐眼儿了。”
又挨了两年,娘到了二十岁,奶奶也不能不替娘策划前程。虽说她硬是要娘待字闺中何尝不成,可这些年她一向拿她当亲闺女对待,一每天大了,她要本本份份,村里的一些单身汉可不这么想。奶奶说,每夜都有几个单身汉,在屋子外头回旋,唱着挑逗孟浪的山歌,奶奶和娘利市里攥着剪刀,瑟缩在床头一角。
公开枪决那天人隐士海,公安局长在台上大声的告诫王老夫的累累罪过,颠来倒去就是有感冒化的意义,“杀一儆百。”他最后总结道。
“给她寻个男人嫁了吧。”神婆无法的摆摆手,对着奶奶说。
终究有一天,一个五十多岁的王老夫闯了出去,想要轻浮娘,被娘一剪刀捅进了大腿,丢了半条命。幸亏阿谁年代大鸣大放,尊敬妇女,王老夫因为调戏妇女的罪名,被判了枪毙。
他让我到他家去看,从不答应我擅自带出。我也规端方矩地听他的叮咛。因为白日要出工,我便夜里蹑手蹑脚地来到孙教员的屋子——村里的破庙,这里十几年前曾经是爹的老巢,现在成了孙教员安身立命的寓所。
全部的童年,都是在这类谎言喧哗的环境下生长,这是我的一个梦魇。
这纯粹是瞎想。
每当此时,躺在东厢草房里病恹恹的奶奶就会急得要下地来,但是现在她老迈得下不了床了。
早早放学返来,爹总要我替他筹措着晒谷场,手举着褪光了毛的皮鞭,抽打着家里那头瘦老的毛驴,“嘚儿驾”,我总把毛驴当作马来骑。
娘结婚那天,已是邻近年关。与其说出嫁,倒不如说是迎娶,因为我爹,也就是李大壮,算是周家的上门半子。他三十岁挂零了,还是个自了汉。村里都说他结实无能,乌黑的皮肤里,筋骨根根支楞着,力能扛鼎。可惜早死了爹娘,没人照顾,在村东头的破庙里一小我度日。奶奶想,招李大壮来,算是半个儿子,为周家沿脉香火。
过了年的春季,我哥就出世了,因而娘就给我哥取名叫秋生,还是姓周,这是奶奶和李大壮的前提。奶奶说,现在世道变了,村里的父老说话都挺不起腰来,因而特地宰了家里的一向至公鸡,请队里的党员做见证。
孙教员的书种类芜杂,约略记取的有四卷本的《胡适文存》,有绣画的《红楼》、《三国》,有小开本的《史记》、《通鉴》等,当然鲁迅的册本和毛选是公开的,村里并不查没。
看完行刑,娘就一病倒下来。奶奶到处去寻访医术,都布施不了。崖下村的神婆来瞅了又瞅,嘴里念叨了几句咒语,让母亲喝了一整晚的雄黄酒,还是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