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爹[第2页/共3页]
又挨了两年,娘到了二十岁,奶奶也不能不替娘策划前程。虽说她硬是要娘待字闺中何尝不成,可这些年她一向拿她当亲闺女对待,一每天大了,她要本本份份,村里的一些单身汉可不这么想。奶奶说,每夜都有几个单身汉,在屋子外头回旋,唱着挑逗孟浪的山歌,奶奶和娘利市里攥着剪刀,瑟缩在床头一角。
火油灯掐灭了,爹也熟睡了。阁房传来爹的鼾声,震得屋子瑟瑟颤栗。
“这孩子念了这多年书,够用了,现在十七八的年纪,生龙活虎的,一顿饭吃两小我的口粮,还不嫌饱,也该下田做活了。”爹眯着眼,呷了一口白酒,喷着酒气说,“他小子的个子倒是上去了,老子的腰带都勒到肚脐眼儿了。”
过了年的春季,我哥就出世了,因而娘就给我哥取名叫秋生,还是姓周,这是奶奶和李大壮的前提。奶奶说,现在世道变了,村里的父老说话都挺不起腰来,因而特地宰了家里的一向至公鸡,请队里的党员做见证。
每当此时,躺在东厢草房里病恹恹的奶奶就会急得要下地来,但是现在她老迈得下不了床了。
我的狗腿到没有敲断,爹却结健结实地给了我一顿打。村里都说,我是天煞孤星下凡,恐怕要给村里带来灾殃。
听村里老一辈人说,我娘是个童养媳,十岁就被我奶奶收养了过来。我奶奶的儿子,也就是让我饱受争议的阿谁所谓的“爹”,叫传喜,十八岁到城里挑着谷子买,被拉了壮丁,厥后就没了下文。娘和传喜没来得及结婚,没给周家留下一根香火,就杳无消息。奶奶和娘日日以泪洗面。再厥后听一个疆场上逃返来的老乡说,国军败退到厦门,他是充当死尸才逃过一劫,传喜则没那么荣幸,他被推推搡搡地等上了去台湾的运兵船。
孙教员有很多册本,是别处没有的。他下放的时候,偷瞒着押送他的红卫兵压在箱底带来的。
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这是我打小就晓得的。村里的小火伴都拿这个讽刺我,说我是个没爹仔。
娘结婚那天,已是邻近年关。与其说出嫁,倒不如说是迎娶,因为我爹,也就是李大壮,算是周家的上门半子。他三十岁挂零了,还是个自了汉。村里都说他结实无能,乌黑的皮肤里,筋骨根根支楞着,力能扛鼎。可惜早死了爹娘,没人照顾,在村东头的破庙里一小我度日。奶奶想,招李大壮来,算是半个儿子,为周家沿脉香火。
他让我到他家去看,从不答应我擅自带出。我也规端方矩地听他的叮咛。因为白日要出工,我便夜里蹑手蹑脚地来到孙教员的屋子——村里的破庙,这里十几年前曾经是爹的老巢,现在成了孙教员安身立命的寓所。
我倒是一个浑头浑脑的野小子,五岁就爬到村口老高的榆树顶上掏喜鹊的老巢,急的娘在树下汗珠子都冒出来了,盼望着眼,鼓着青筋喊道:“冬生,你快下来,看我不敲断你的狗腿。”
他们躲得远远地,冲着我呼喊道:“没爹仔,在台湾,跟着******坐飞船,飞船掉下摔死了,没爹仔,没爹仔。”
“那他们如何叫我没爹仔?”七八岁懂事的时候,我张望着猎奇的眼睛,躺在娘的怀里,娘在一旁忙着纺线。
我乐呵呵地笑着,嘴里咬着铅笔头,图的嘴角、鼻子上黑一块,灰一块的。
“你个臭婆娘,磨磨唧唧的,迟误了老子下地做活。”爹老是会这么骂骂咧咧地谩骂娘。
“你就是为了你阿谁死到台湾去的男人写信,才让娃子念这么多书!”爹摔着板凳,骂骂咧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