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乌衣巷[第1页/共4页]
陈操之心想:“谢万石还健在啊,史载谢万石兵败淮北以后,次年便郁郁而终,现在看来英台兄未嫁,谢万石也未死,汗青已悄悄窜改。”轻声问顾恺之:“长康,范武子何人?”
陈操之敬谢不敏道:“鄙人虽曾研讨过玄理,但甚少与人辩难,言讷口拙,恐负子才兄所托。”
支法寒上前道:“忸捏,范武子之玄辩非小僧所能屈,客岁范武子曾至东安寺与吾师辩《庄子.清闲游》,范武子持‘万物各适其性即为清闲’之论,妙理清通,吾师与之几次辩难,竟不能屈之——”
若说休假日的司徒府是名流聚集之所,那么每月十四乌衣巷谢家清谈雅集则堆积了江左年青一辈高门后辈,这些高门后辈年青气盛,辩论之狠恶犹胜司徒府的集会,两年来数十场辩难,各种论题,出色纷呈,琅琊王氏的王凝之、王徽之兄弟、太原王氏的王爽、高平郗氏的郗恢(郗恢乃郗昙之子、郗超从弟、郗道茂的胞兄)、颖川庾氏的庾璟、陈郡袁氏的袁通,、琅琊诸葛氏的诸葛曾、颖川荀氏的荀念,另有太原温氏、陈留蔡氏、汝南周氏后辈,这些青年豪杰摆动着麈尾、玉快意,各逞口舌之利,却无人能在老庄玄谈上佩服谢道韫,也就无人敢娶谢道韫,有那善谑者笑言,除非王弼、夏侯玄复活,不然无人能娶谢氏女,再或者支公出家,或能赛过谢道韫一筹——
诸葛永民便是诸葛曾,已故尚书右仆射诸葛恢之孙,其先祖乃是东吴重臣诸葛瑾,诸葛瑾之弟便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南渡之前,琅琊诸葛氏的家世犹胜王、谢,南渡后略显陵夷,这个诸葛曾也是谢府常客,很有非谢道韫不娶的架式。
管事答道:“诸葛公子也是刚到,正在厅中与我家万石公相谈。”
谢道韫点点头,心道:“七尺四寸,那可比我高很多了,我是七尺一寸,三年前我就是七尺一寸,一向没长,也再长不了啦。”如许一想,不免有些难过,好象因为高矮有别,陈操之就离她很远似的。
三日前,陈操之将入建康的动静也传至了谢府,颇悉道韫娘子苦衷的婢女柳絮把这事说给谢道韫听,并说陈操之是与陆夫人同道进京的——
那边支法寒与袁通低声商讨了几句,袁通过来朝陈操之作揖道:“子重兄,鄙人想请子重兄助谈,还望子重兄大力互助。”
在谢府大院内的耳房前,停着6、七辆牛车,一个谢府管事和几名执役在门房欢迎,袁通袁子才是谢府常客了,虽频频被谢道韫驳得哑口无言,却就是喜好来这里。
常常听到这些传言,谢道韫就微微而笑,心道:“陈操之在吴郡如何能够日日与陆葳蕤相会!论起来,陈操之与我——和小遏相处的光阴更久吧,白日里在草堂听讲,夜里经常弈棋清谈,那桃林送客曲真让人难忘啊,三魂七魄似有一灵魂永久的留在那边,不然为甚么梦里会常常在那片桃林外踯躅盘桓?”
谢道韫“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指间拈着的一枚棋子掉落楸枰上。
谢道韫独坐西窗下,听着窗外骤雨声,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敲在棋枰上,打量了一会,又拈起一枚白子牢坚固在先前那枚黑子左边,棋盘上有近百枚吵嘴棋子,犬牙交叉、缠绕追击,无声的厮杀非常狠恶——
“何事?”
花梨木书案上,一叠十二卷书册,恰是谢玄客岁从钱唐带回的《老子新义》、《论语新解》、《音韵论》、《明圣湖论玄集》和《一卷冰雪文》,谢道韫摩挲这一卷卷陈操之亲笔誊写、亲手装订的书册,想着陈操之结庐守墓、好学不辍的景象,不由心中打动,那草棚灯影,寒来暑往,麻衣少年手不释卷、笔不断书的身影仿佛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