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锁记(3)[第3页/共5页]
七巧笑道:“有福之人不在忙吗!你一贯就是无牵无挂的。”季泽笑道:“等我把屋子卖了,我还要无牵无挂呢!”
季泽走了。
七巧啃着扇子柄,斜瞟着他道:“你今儿是如何了?受了暑吗?”季泽道:“你那里晓得?”半晌,他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晓得我为甚么跟家里的阿谁不好,为甚么我冒死的在外头玩,把财产都败光了?你晓得这都是为了谁?”
七巧却不像要责打她的风景,只数落了一番,道:“你本年过了年也有十三岁了,也该放明白些。表哥虽不是外人,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混帐。你本身要晓得把稳,谁不想你的钱?”
固然一样的使性子,打丫头,换厨子,总有些失魂落魄的。她哥哥嫂子到上海来看望了她两次,住不上十来天,末端永久是给她干脆得站不住脚,但是临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少给他们东西。她侄子曹春熹上城来谋事,担搁在她家里。那春熹虽是个浑头浑脑的年青人,却也本本分分的。七巧的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年纪到了十三四岁,只因身材肥大,看上去才只八岁的风景。
在年下,一个穿戴品蓝摹本缎棉袍,一个穿戴翠绿各处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撑开了两臂,普通都是薄薄的两张白脸,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这一天午餐后,七巧还没起家,那曹春熹陪着他兄妹俩掷骰子,长安把压岁钱输光了,还不肯罢手。
七巧的一只脚有点麻,她探身去捏一捏她的脚。仅仅是一顷刻,她眼睛里蠢动着一点和顺的回想。她记起了想她的钱的一个男人。她的脚是缠过的,尖尖的缎鞋里塞了棉花,装成半大的文明脚。她瞧着那双脚,内心一动,嘲笑一声道:“你嘴里固然承诺着,我如何晓得你内心是明白还是胡涂?你人也有这么大了,又是一双大脚,那里去不得?我就是管得住你,也没阿谁精力整天看着你。按说你本年十三了,裹脚已经嫌晚了,原怪我迟误了你。顿时这就替你裹起来,也还来得及。”
七巧道:“何至于如许?我就不信赖!”
季泽的眼睛里俄然冒出一点笑泡儿,道:“你打,你打!”
长安垂着头道:“闻声了。”
姜家大房三房里的后代都进了洋书院读书,七巧到处用心跟他们比赛着,便也要送长白去投考。长白除了打小牌以外,只喜好跑跑票房,正在那边朝夕勤奋吊嗓子,只怕进黉舍要担搁了他的功课,便不肯去。七巧无法,只得把长安送到沪范女中,托人说了情,插班出来。
季泽脱下了他那湿濡的白香云纱长衫,潘妈绞了手巾来代他揩擦,他理也不睬,把衣服夹在手臂上,竟自扬长出门去了,临行的时候向祥云道:“等白哥儿下了学,叫他替他母亲请个大夫来看看。”祥云吓胡涂了,连声承诺着,被七巧兜脸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季泽带笑将肩膀耸了一耸,凑了上去道:“你倒是打我一下罢!害得我浑身骨头痒痒着!”七巧把扇子向背后一藏,更加笑得格格的。季泽把椅子换了个方向,面朝墙坐着,人向椅背上一靠,双手蒙住了眼睛,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春熹究竟年纪轻火性大,负气卷了铺盖,顿时离了姜家的门。
七巧面前仿佛挂了冰冷的珍珠帘,一阵热风来了,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归去,气还没透过来,风又来了,没头没脸包住她――一阵凉,一阵热,她只是淌着眼泪。玻璃窗的上角模糊约约反应出胡衕里一个巡警的缩小的影子,晃着膀子踱畴昔,一辆黄包车悄悄在巡警身上辗过。小孩把袍子掖在裤腰里,一起踢着球,奔出玻璃的边沿。绿色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复印在巡警身上,一溜烟掠过。都是些鬼,多年前的鬼,多年后的没投胎的鬼……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过了春季又是夏季,七巧与实际落空了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