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倾城之恋(5)[第1页/共3页]
流苏只道是没有命了,谁知还活着。一睁眼,只见满地的玻璃屑,满地的太阳影子。她挣扎着爬起家来,去找阿栗。一开门,阿栗紧紧搂着孩子,垂着头,把额角抵在门洞子里的水泥墙上,人是震胡涂了。流苏拉了她出去,就闻声内里吵嚷着说隔壁落了个炸弹,花圃里炸出一个大坑。这一次巨响,箱子盖关上了,还是不得温馨。持续的砰砰砰,仿佛在箱子盖上用锤子敲钉,捶不完地捶。从天明捶到入夜,又从入夜捶到天明。
他们一同在巴而顿道看了一所屋子,坐落在山坡上,屋子粉刷完了,雇定了一个广东女佣,名唤阿栗,家具只购置了几件最首要的,柳原就该走了。其他都丢给流苏渐渐的去清算。家里还没有开仗仓,在那夏季的傍晚,流苏送他上船时,便在船上的大餐间里胡乱的吃了些三明治。流苏因为满心的不对劲,多喝了几杯酒,被海风一吹,返来的时候,便带着三分醉。到了家,阿栗在厨房里烧水替她随身带着的那孩子洗脚。流苏到处瞧了一遍,到一处开一处的灯。客室里的门窗上的绿漆还没干,她用食指摸着试了一试,然后把那粘粘的指尖贴在墙上,一贴一个绿迹子。为甚么不?这又不犯法!这是她的家!她笑了,干脆在那蒲公英黄的粉墙上打了一个光鲜的绿指模。
她走上楼梯去。空得好!她急需着绝对的寂静。她累得很,媚谄于柳原是太吃力的事,他脾气向来就古怪;对于她,因为是动了真豪情,他更古怪了,一来就不欢畅。他走了,倒好,让她松下这口气。现在她甚么人都不要――可爱的人,敬爱的人,她一概都不要。从小时候起,她的天下就嫌过于拥堵。推着,挤着,踩着,背着,抱着,驮着,老的小的,满是人。一家二十来口,合住一幢屋子,你在屋里剪份指甲也有人在窗户眼里看着。好轻易远走高飞,到了这无人之境。如果她正式做了范太太,她就有各种的任务,她离不了人。现在她不过是范柳原的情妇,不露面的,她应当躲着人,人也应当躲着她。平静是平静了,可惜除了人以外,她没有旁的兴趣。她所独一的一点学问,满是对付人的学问。凭着这点本领,她能够做一个贤惠的媳妇,一个细心的母亲。在这里她但是豪杰无用武之地。“持家“罢,底子无家可持,把守孩子罢,柳原底子不要孩子。省俭着过日子罢,她底子用不着为了钱操心。她如何消磨这今后的光阴?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戏?然后姘伶人,抽鸦片,往姨太太们的路上走?她俄然站住了,挺着胸,两只手在背后紧紧互扭着。那倒不至于!她不是那种下贱的人。她管得住本身。但是她管得住她本身不发疯么?楼上的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满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了蜡的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空虚流苏躺到床上去,又想下去关灯,又转动不得。厥后她闻声阿栗趿着木屐上楼来,一起扑秃扑秃关着灯,她严峻的神经方才渐归败坏。
她摇摇摆晃走到隔壁屋里去。空房,一间又一间――清空的天下。她感觉她能够飞到天花板上去。她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行走,就像是在洁无纤尘的天花板上。房间太空了,她不能不消灯光来装满它,光还是不敷,明天她得记取换上几只较强的灯胆。
第二天,他奉告她,他一礼拜后就要上英国去。她要求他带她一同去,但是他回说那是不成能的。他发起替她在香港租下一幢屋子住下,等个一年半载,他也就返来了。她如果情愿在上海住家,也听她的便。她当然不肯回上海。家里那些人――离他们越远越好。单独留在香港,孤傲些就孤傲些。题目却在他返来的时候,局势是否有了窜改。那全在他了。一个礼拜的爱,吊得住他的心么?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来,柳原是一个没长性的人,如许仓促的聚了又散了,他没有机遇厌倦她,未始不是于她无益的。一个礼拜常常比一年值得记念他果然带着热忱的回想重新来找她,她或许倒变了呢!近三十的女人常常有着变态的柔滑,一转眼就蕉萃了。总之,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耐久的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巨的,痛苦的事,几近是不成能的。啊,管它呢!她承认柳原是敬爱的,他给她美好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标究竟是经济上的安然。这一点,她晓得她能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