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1)[第3页/共5页]
“罢了!罢了!少嚼舌头,内里有人。”睇睇道:“叫她归去吧。白叫人家呆等着,作孽相!”那一个道:“理她呢!你说是少奶娘家人,想必是打抽丰的,我们应酬不了那么多!”睇睇半天不作声,然后细着嗓子笑道:“还是打发她走吧,一会儿那修钢琴的俄罗斯人要来了。”那一个听了,格格地笑了起来,鼓掌道:“本来你要腾出这间屋子来和那亚历山大・阿历山杜维支厮混!我道你为甚么俄然婆婆妈妈的,一片美意,不肯把客人干搁在这里。公然内里大有事理。”睇睇赶着她便打,只听得一阵劈啪,那一个尖声叫道:“君子动口,小人脱手!”睇睇也嗳唷连声道:“脱手的是小人,动脚的是浪蹄子!你这蹄子,真踢起人来了!真踢起人来了!”一语未完,门开处,一只朱漆描金折枝梅的小巧木屐的溜溜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巧打中薇龙的膝盖,痛得薇龙弯了腰直揉腿。再昂首看时,一个黑里俏的丫头,金鸡独立,一步步跳了出去,踏上那木屐,扬长自去了,正眼也不看薇龙一看。薇龙不由得活力,再一想:“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这就是求人的苦处。看这风景,明天是有望了,何必赖在这里讨人厌?只是我明天大远的跑上山来,原是扯了个谎,在黉舍里请了假来的,莫非明天再逃一天学不成?明天又指不定姑母在家不在。这件事,又不是电话里能够约好面谈的!迟疑了半晌,方道:“走就走罢!”出了玻璃门,劈面瞥见那睇睇斜倚在石柱上,搂起裤脚来捶腿肚子,踢伤的一块另有些红红的。那黑丫头在走廊绝顶探了一探脸,一溜烟跑了。睇睇叫道:“睨儿你别跑!我找你计帐!”睨儿在那边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的工夫跟你混闹?你爱脱手动脚,等那俄国鬼子来跟你脱手动脚好了。”睇睇固然喃喃骂着小油嘴,也撑不住笑了;掉转脸来瞧见薇龙,便问道:“不坐了?”薇龙含笑点了点头道:“不坐了,改天再来;难为你陪我到花圃里去开一开门。”
山腰里这座白屋子是流线型的,多少图案式的构造,近似最漂亮的电影院。但是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绿的,配上鸡油黄嵌一道窄红边的框。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喷上鸡油黄的漆。屋子周环绕着宽广的走廊,本地铺着红砖,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那倒是美国南部初期修建的遗风。从走廊上的玻璃门里出来是客室,内里是立体化的西式安插,但是也有几件雅俗共赏的中国安排,炉台上摆设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沙发前围着斑竹小屏风,但是这一点东方色采的存在,明显是看在本国朋友们的面上。英国人老远的来看看中国,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但是这里的中国,是西方民气目中的中国,怪诞,精美,风趣。葛薇龙在玻璃门里瞥见她本身的影子――她本身也是殖民地所特有的东方色采的一部分,她穿戴南英中学的新奇的礼服,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上面是窄窄的裤脚管,还是满清末年的格式;把女门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那也是香港当局媚谄于西欧旅客的各种设施之一。但是薇龙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的爱时髦,在竹布衫内里加上一件绒线背心,短背心底下,暴露一大截衫子,更加感觉非驴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