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锁记(13)[第3页/共5页]
(一九四四年)
几次三番有这么一个戴着梅花楞黑面网的女人在传达处,在大门口守着他,也哭过,也打单,也厮打过,也撒过赖,抱着屏妮给他看,当他的面掐得屏妮鬼哭神嚎,用心使汤姆生心疼。汤姆生给了几次的钱,不给了。霓喜又磨着发利斯去传话,发利斯于心不忍,经常本身掏腰包周济她,也不加以申明。霓喜只当汤姆生给的,还道他旧情未断,又去和他苦苦胶葛,汤姆生急得没法,称疾告假,带了太太到青岛疗养去了。
梅腊妮师太在树荫下向两个小尼姑道:“你们做两块三明治给铁烈丝师太送去吧,不能少了她的。”小尼做了三明治,从旧报纸里抽出一张来包上,俄然惊奇道:“咦?这不是明天的报么?”另一个小尼忙道:“该死了,铁烈丝师太还没看过呢,报就是她的命。”这小尼把新报换了下来,拿在手中看了一看,那一个便道:“快给她送去罢,她顶恨人家看报看在她之前。”这一个已是将消息逐条念了出来,念到“桃乐赛,伯明罕的约翰・宝德先生与太太的令媛,和本地的威廉・汤姆生先生,”住了嘴,昂首掠了霓喜一眼,两个小尼相互对看着,于惶恐以外,另带着发明了甚么的欢乐。梅腊妮师太丁丁敲着罐头生果,并没有闻声,霓喜耳朵里先是嗡的一声,发了昏,随即内心一静,听得清清楚楚,她本身一下一下在铁罐上凿小洞,有本领齐划一整一起凿畴昔,凿出半圆形的一列。
霓喜一阵颤麻,抱着屏妮立将起来,在屏妮裤子上摸了一摸,冒充要换尿布,自言自语道:“尿布还在车上。”一径向汽车走去,唤齐了几个大些的孩子,带他们上车,叮咛车夫速速开车,竟把几个尼姑丢在元朗镇,不管了。
民国也还是她的天下。畅意的日子一个连着一个,饧化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生果糖。
霓喜的天下一下子丰富了起来,跌跌绊绊尽是东西,红木柚木的西式圆台,桌腿上生着爪子,爪子踏在圆球上;大餐台,整套的十二只椅子,雕有洋式云头,玫瑰花和爬藤的卷须,椅背的红皮心子上嵌着小铜钉;丝绒沙发,暗色丝绒上现出含混的玫瑰花和洋式云头;沙发扶手上搭着白累丝的小托子;织花窗帘里再挂一层白累丝纱幕;打扮台上尽是挖花的小托子不算,还系着一条绉褶粉红裙,连台灯与电话也穿戴荷叶边的红纱裙子。五斗橱上有银盘,盘里是纯粹摆样的大号银漱盂,银粉缸,银把镜,大小三只银水罐。地下是为本国人织造的北京地毯。家里乃至连古玩也有――专卖给本国人的小古玩。屋犄角竖着芳香芬芳的雕花檀木箱子。后院子里空酒瓶堆积如出,由着仆人成打地卖给收旧货的。东西是多得连霓喜本身也觉惊奇,连汤姆生也觉惊奇。他当真为这粗鄙的广东女人租下了一所洋房,置了这很多物件。她年纪已颠末端三十,垂垂发胖了,在黑纱衫里闪动着老粗的金链条,嘴唇红得悍然,浑身熟极而流的扭捏教唆也带点悍然之气。汤姆生非常惊奇地发明了,他本身的爱好竟与浅显的海员没有甚么两样。
霓喜过了五六年安宁的糊口,体重增加,人垂垂地呆了,经常眼睛里毫无神采像玻璃窗上涂上一层白漆。唯有和发利斯谈起她畴昔的磨难辛苦的时候,她的眼睛又活了过来。常常当着汤姆生的面她就兴高采烈提及前夫雅赫雅,他如何虐待她,她如何忍耐着,为了瑟梨塔和吉美,厥后如何为了瑟梨塔和吉美她又跟了其中国人;为了瑟梨塔和吉美和那中国人的两个孩子,她又跟了汤姆生。汤姆生局促不安坐在一边,左脚跷在右脚上,又换过来,右脚跷在左脚上;左肘撑在藤椅扶手上,又换了个右肘。藤椅吱吱响了,分外使他发烦。但是只要这时候,霓喜的眼睛里有着昔日的光辉,另有吵架的时候,霓喜本身也晓得这个,是以更加的喜好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