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观已观人[第2页/共3页]
高歌者乃是一名宽袍老者,其人并未坐车,骑着一匹大黄马,年约五十有许,边幅堂堂,眉若柳尾,作斑红色;眼若卧凤,傲视生威;鼻似悬胆,唇若弧锋。
“哦……”陈眕长眉一挑,淡然一笑,将手一摊,笑道:“且将果于我,吾且食食,试尝甘苦。”
“鸟飞反故里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颖川也颖川……”
盘跚人群前行,荀羡纵马窜至小山坡,瞭望远方,那里可见古李,唯余一片苍茫,沉默一叹,拍而至牛车畔,轻声问道:“阿娘,此乃何地?为何孩儿已然忘怀?”
荀羡神情大惊,蓦地后退,却恁不地瞅见潭边腐草处闪现一截乌黑骸骨,手骨犹自撑向天空,荀羡惊赫欲死,“唰”的一下,面色惨淡若土,冒死抽马,窜至牛车畔,惊声道:“阿娘,阿娘……”
继而,颤颤危危的翻身落马,面对着茫茫草海,目光迷离,神情极怅,嘴唇开阖不闻声,渐渐跪了下来,跪匍于黄沙道,挽袖于眉上,深深三稽,璇即,抓了两把泥沙,高低垂起,纵声悲啸:“颖川也颖川,陈眕返来也……”
荀羡摸了摸脑袋,踌躇道:“父执,侄儿岂可献苦李于长辈。父执若欲知甘苦,侄儿该当代尝。”说着,塞了一枚李子入口,皱着眉头,胡乱一阵嚼,焉知却非苦涩,甜美入味。
郭氏将果子以丝巾包起来,谨慎翼翼的揣入袖囊中,看着英秀的儿子,轻声道:“我儿,需得服膺,我颖川士族,非他郡可比,即在此:观已观人制于人。”
陈眕按着膝,坐直了身子,缓缓抬起双手,正了正顶上之冠,系了系颔下丝巾,扫了扫袍摆黄沙,神情危然肃目,扫了一眼佐近之人,朗声道:“国破家离,背族弃乡,其责其任,在我辈之肩矣!陈眕已然老朽,然,颖川乃九州之冠盖,会天下英杰于夏土,我辈虽不肖亦无能,却不容作妇人长涕矣!且来,随我入许昌!”言罢,挥开伸手欲扶的侍从,挺身而起,拽着马缰,翻上马背,打马直走。
陈眕朗朗一笑,慢食李果,信马由缰,边走边教诲:“名、利、性、命也,天下之万物,道之垂于术,皆难逃其四字。令则且思之,此果若植于危崖……此果,若雍容于华堂……此果,若置于伯仲……此果,若不俱脯,仅余核……”
颖川自古多豪杰,有识之士窥破大将军企图,不甘任其把弄于股掌间,是以便趁着豫州渐安,而祖逖将亡,大将军企图兵行建康之际,欲复返颖川一探究竟。如若不然,大将军岂会容士族北归。
故而,自永嘉之乱伊始,南逃之民总计两条路,其一,经豫州南下,渡江入南;其二,即入荆州,散落各郡。王敦军府建于豫章,为防胡人南下,十余万精锐布控荆州。诸如刘浓,军帐居上蔡,军势直抵颖川。
复因十载南流,江东各郡已然人满为患,大将军锁江扼守,南渡之衣冠别无二择,仅能携族入荆州,故而,豫章军府世家云集、英才济济。
陈眕接过果子,抛了抛,定定的看着荀羡,赞道:“令则知礼,体身于礼,不成多得矣!”顿了一顿,转动动手中李果,笑问:“令则可知,道旁之李,为何不苦?”
“许昌旧李,十载未闻,曾记荀羡乎……”
“禹土也,狐死必首丘,落叶犹眷根,娘亲,娘亲,孩儿已入颖川矣……”
荀羡瞅了一眼不远处高大的李树,复看了看荒凉的草海,答道:“回禀父执,乡野无人,故而,挂果于树,逢阳自熟,遇秋复落,其味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