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页/共5页]

“你不是祥子吗？”

在鼓楼前，他在灯下抢着个座儿，往东城拉。连大棉袍也没脱，就那么稀里胡涂的小跑着。他晓得这不像样儿，但是，不像样就不像样吧；像样儿谁又多给几个子儿呢？这不是拉车，是混；头上见了汗，他还不肯脱长衣裳，能拼集就拼集。进了小胡同，一条狗大抵看破长衣拉车的不甚扎眼，跟着他咬。他愣住了车，倒攥着布掸子，冒死的追着狗打。一向把狗赶没了影，他还又等了会儿，看它敢返来不敢。狗没敢返来，祥子痛快了些：“妈妈的！当我怕你呢！”

但是，杨妈走后，夏太太对祥子反倒非常的客气。没了女仆，她得本身去下厨房做饭。她给祥子钱，教他出去买菜。买返来，她叮嘱他把甚么该剥了皮，把甚么该洗一洗。他剥皮洗菜，她就切肉烧饭，一边作事，一边找着话跟他说。她穿戴件粉红的卫生衣，上面衬着条青裤子，脚上趿拉着双白缎子绣花的拖鞋。祥子低着头笨手笨脚的事情，不敢看她，但是又想看她，她的香水味儿不时激烈的流入他的鼻中，仿佛是奉告他非看看她不成，像香花那样引逗蜂蝶。

但是，她并没理睬他看了她没有。作得了饭，她独安闲厨房里吃；吃完，她喊了声祥子：“你吃吧。吃完可得把家伙刷出来。下半天你接先生去的时候，利市儿买来早晨的菜，免得再出去了。明天是礼拜，先生在家，我出去找老妈子去。你有熟人没有，给荐一个？老妈子真难找！好吧，先吃去吧，别凉了！”

不要说是个赤手空拳的巡警，就是那满街横行的汽车，他也不怕。汽车迎头来了，卷起地上统统的灰土，祥子不躲，非论汽车的喇叭如何的响，不管坐车的如何焦急。汽车也没了法，只好放慢了速率。它慢了，祥子也躲开了，少吃很多灰尘。汽车如果由后边来，他也用这一招。他算清楚了，归正汽车不敢伤人，那么为甚么老早的躲开，好教它把灰尘都带起来呢？巡警是专为给汽车开道的，唯恐它跑得不快与带起来的灰尘未几，祥子不是巡警，就不准汽车横行。在巡警眼中，祥子是甲等的“刺儿头”，但是他们也不敢惹“刺儿头”。苦人的懒是尽力而落了空的天然成果，苦人的耍刺儿含着一些公理。

祥子晓得妇女的短长，也晓得妇女的好处；一个虎妞已足使任何人怕女子，又舍不得女子。何况，夏太太又远非虎妞所能比得上的呢。祥子不由得看了她两眼，倘使她和虎妞一样的可骇，她但是有比虎妞强着很多倍令人倾慕的处所。

他不轻看这位姨太太，这位暗娼，这位美人，她是统统，又甚么也不是。倘使他也有些能够自解的处所，他想，倒是阿谁老瘦猴似的夏先生可爱，该当得些恶报。有他那样的丈夫，她何为么也没错误。有他那样的仆人，他――祥子――何为么也没干系。他胆量大起来。

他跑得还不慢，但是不能白白的特别加快。座儿一催，他的大脚便蹭了地：“快呀，加多少钱？”没有客气，他卖的是心血。他不再但愿随他们的善心多赏几个了，一分钱一分货，得先讲清楚了再拿着力量来。

祥子出来，她正对着镜子擦粉呢，还穿戴那件粉红的卫生衣，但是换了一条淡绿的下衣。由镜子中看到祥子出去，她很快的转过身来，向他一笑。祥子俄然在这个笑容中瞥见了虎妞，一个年青而美艳的虎妞。他木在了那边。他的胆气，但愿，惊骇，谨慎，都没有了，只剩下能够大能够小的一口热气，撑着他的全部。这口气使他进就进，退便退，他已没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