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冬[第2页/共3页]
我惊骇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向后躲去,又触到一人,断了一臂,断口露着翻卷的肌肉和白骨。抬头朝天,似在大喊。只是已经再也发不出声了。
我推开宇文泰的手,在他身边蹲下来。
摆设在黄河边的雄师前一刻还在对阵,攻陷洛阳的动静一传来,顿时偃旗息鼓,两边作罢。
甚么成了?
翻过一个山丘,我倒吸一口冷气――
两腿战战发软,又坐了下来。
元颢已死,陈庆之没了火线,何必还要苦战下去。梁主对北伐没有野心,本是借机光复黄河以北万里国土的好机会,陈庆之多次上表要求梁主增兵北伐,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七千人孤军深切一起转战本就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他的眼神灰蒙蒙的,看着我,说:“我年后要娶妻了……我不想死……”
洛阳,神都洛阳,昔日繁华的帝都,满城牡丹花开,先祖们世代糊口的处所。祖父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却从没有亲目睹过――我要去洛阳了。
四下望去,尽是如许的残肢断臂,尽是如许枉死的生命。
那只手软软重重像一条死烂的蛇瘫在我手中。像他一样,再也不动了。
那些身染赤色的,生硬的,冰冷的身材,曾经也是一个个,带着希冀和胡想,要苟活于乱世的生灵啊!
他还没有死。肚子被刀剑切开,肠子流了一地。只怕命在斯须。
一队一队留下来清理尸身的兵士,面色麻痹,非论敌我,两人抬一个,扔进黄河里。行动那么天然,仿佛那本就是那些死去的人该有的归宿。
我低头去看身边那人。他伏在地上,后心上插着一支矛,身下的血感化出来,把四周的土染成一片暗色。头歪在一边,张嘴,瞪眼。
独孤公子在洛阳,也将青史留名了。
但是他的脚下,又有多少不甘瞑目标白骨?!
那些已经冷却生硬的尸身在空中划过一条生硬的弧线,直直掉进滚滚黄河,一个水花都没有,便再也不见了。
宇文泰伸手一把遮住我的眼睛。
宇文泰上马追过来,拉着我说:“走吧,别看了。”
独孤公子同贺拔胜带着三千人夜渡黄河,绕过了陈庆之直取洛阳。其间四周已投元颢的城池闻讯纷繁复叛。他们在城下鏖战数日,城破,元颢逃至临颍。独孤公子乘胜追了畴昔,元颢走投无路,在临颍馆舍自缢身亡。
尔朱荣尤不甘心,亲身率着精兵去追。这小我生污点,他誓要洗去。
他是用心的!他用心绕道黄河边上!他用心要我看这存亡场的惨状!他在嘲笑我当日说的那四个字!
天空中浓云密布,似是雨雪将至。
我突然停下。他回身拜别,上马,居高临下冷冷傲视:“走吧,你的郎君还在洛阳等你。”
地上那兵士声音微小,气若游丝:“救救我……我不想死……”
“哈哈!还回这北中郎城做甚么!走,阿干带你去洛阳见他!”他大笑出声,一扫多日阴霾。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见我愣愣的,大声说:“哈!期弥头成了!打下洛阳了!!”
七千人对百万雄师。我晓得这场战役将永存史册,我晓得,尔朱荣,陈庆之,都将永存史册。但是谁来安抚散落在这里的,这些一眼望不到边的哀泣的灵魂?!
听到此,我的一向悬着的心忽地坠到地上,只感觉砰一声响,砸得胸腔生疼。
我一阵眩晕,头重脚轻地摔上马来。
不久前还是个会说会笑的人,现在已成了一堆不着名的血肉。
我一跃而起。像一只受了惊的蚂蚱。
雪越下越大。这一年的初雪,暴风卷着雪片吼怒而下,打在脸上如石子砸中般疼。我紧裹着大氅,骑在顿时吃力地向洛阳而去,回顾时,雾气浓厚,远处那片郊野已被隐在一片茫茫红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