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1页/共4页]

异史氏曰：“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挞于室，听之；哭于门，仍听之：抑何其忍！而以是报之者，亦比李十郎惨矣！”

彭赞叹不已，曰：“西湖至此。何止千里，咄嗟招来，得非仙乎？”客曰：“仙何敢言，但视万里犹庭户耳。今夕西湖风月，尤盛曩时，不成不一观也，能从游否？”彭留意以觇其异，诺曰：“幸甚。”客问：“舟乎，骑乎？”彭思舟坐为逸，答言：“愿舟。”客曰：“此处呼舟较远，银河中当有渡者。”乃以手向空中招曰：“船来！我等要西湖去，不吝价也。”无何，彩船一只，自空飘落，烟云绕之。众俱登。见一人持短棹，棹末密排修翎，形类羽扇，一摇羽，清风习习。舟渐上入云霄，望南游行，其驶如箭。逾刻，舟落水中。但闻弦管敖嘈，鸣声喤聒。出舟一望，月印烟波，游船成市。榜人罢棹，任其自流。细视，真西湖也。客于舱后，取异肴佳酿，欢然对酌。少间，一楼船渐近，相傍而行。隔窗以窥，中有三两人，围棋哗笑。客飞一觥向女曰：“引此送君行。”女饮间，彭迷恋盘桓，唯恐其去，蹴之以足。女斜波送盼，彭益动，请要前期。女曰：“如相见爱，但问娟娘名字，无不知者。”客即以彭绫巾授女，曰：“我为若代订三年之约。”即起，托女子于掌中，曰：“仙乎，仙乎！”乃扳邻窗捉女人，窗目如盘，女伏身蛇游而进，殊不觉隘。俄闻邻舟曰：“娟娘醒矣。”舟即荡去。遥见舟已就泊，舟中人纷繁并去，游兴顿消。

其大师梦女披发抱子而告曰：“必勿许负心郎；若许，我必杀之！”大师贪南富，卒许之。既亲迎，奁妆丰厚，新人亦娟好，然喜悲，整天何尝睹欢容，床笫之间，时复有涕洟。问之，亦不言。过数日，妇翁至，入门便泪，南未遑问故，相将入室。见女而骇曰：“适于后园，见吾女缢死桃树上，今房中谁也？”女闻言，色暴变，仆但是死。视之，则窦女。急至后园，新妇果自经死。骇极，往报窦。窦发女冢，棺启尸亡。前忿未蠲，倍益惨怒，复讼于官。官因其情幻，拟罪未决。南又厚饵窦，哀令休结；官亦受其赇嘱，乃罢。而南家自此稍替。又以异迹传播，数年无敢字者。

龙肉

徐州梁彦，患齇嚏，久而不已。一日方卧，觉鼻奇痒，遽起大嚏。有物凸起落地，状类屋上瓦狗，约指顶大。又嚏，又一枚落。四嚏凡落四枚。蠢但是动，相聚互嗅。俄而强者啮弱者以食，食一枚则身顿长。瞬息兼并，止存其一，大于鼫鼠矣。伸舌周匝，自舐其吻。梁大愕，踏之，物缘袜而上，渐至股际。捉衣而撼摆之，粘据不成下。顷入衿底，爬搔腰胁。大惧，急解衣掷地。扪之，物已贴伏腰间。推之不动，掐之则痛，竟成赘疣，口眼已合，如伏鼠然。

客默很久，谓斋僮曰：“适唤一人，在门外，可导入之。”僮出，果见一女子逡巡户外。引之入，年二八已来，宛然若仙。彭惊绝，掖坐。衣柳黄帔，香溢四座。客便慰劳：“千里颇烦跋涉也。”女含笑唯唯。彭异之，便致研诘。客曰：“贵乡苦无才子，适于西湖舟中唤得来。”谓女曰：“适舟中所唱‘薄幸郎曲’，大佳，请再反之。”女歌云：“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空缺晓。不怨分袂多，但愁欢会少。眠那边？勿作随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客于袜中出玉笛，随声便串；曲终笛止。

遂与客言，欲一登崖，略同眺瞩。才作商讨，舟已自拢。因此离舟翔步，觉有里余。客后至，牵一马来，令彭捉之。即复去，曰：“待再假两骑来。”久之不至。行人亦稀，俯视斜月西转，天气向曙。邱亦不知何往。捉马营营，进退无主，振辔至泊舟所，则人船俱失。念腰橐空乏，倍益忧皇。天大明，见顿时有小错囊；探之，得白金三四两。买食凝待，不觉向午。计不如暂访娟娘，能够徐察邱耗。比询娟娘名字，并无知者，兴转萧索。次日遂行。马调良，幸不蹇劣，半月始归。方三人之乘舟而上也，斋僮归白：“仆人已仙去。”举家哀啼，谓其不返。彭归，系马而入，家人欣喜集问，彭始具白其异。因念独回籍井，恐邱家闻而致诘，戒家人勿播。语次，道马所由来。众以神仙所遗，便悉诣厩验视。及至，则马顿渺，但有邱生，以草缰絷枥边。骇极，呼彭出视。见邱垂首栈下，面色灰死，问之不言，两眸启闭罢了。彭大不忍，解扶榻上，若丧灵魂，灌以汤酡，稍稍能咽。中夜少苏，急欲登厕，扶掖而往，上马粪数枚。又少饮啜，始能言。彭就榻研问之，邱云：“下船后，彼引我闲语，至空处，欢拍项领，遂迷闷颠踣。伏定少刻，自顾已马。心亦觉悟，但不能言耳。是大辱耻，诚不成以告老婆，乞勿泄也！”彭诺之，命仆马驰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