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页/共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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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一带山坡上的吊脚楼,多数住着与江水有关的人:海员、夫役、小贩、妓女、逃犯,人来人去如流水,房钱也比城里便宜很多。阿谁女人住在一间吊脚楼里,除了洗衣,也接补补缝缝的针线活儿做。不提她的模样,就凭她自个儿赡养本身和孩子的节约无能,理应是海员追逐的工具,但是没有任何人去惹她,她仿佛也安于安逸,谨谨慎慎地度着日子。
清理的镇反、肃反活动,父亲交代不清,运军器的事,他写的查抄详详细细,也忘了交代那两块大洋。父亲得救于他的一技之长,凭着他对长江航运的体味和熟谙,被共产党新政权留用了。长江上游金沙江一段,水流急,暗礁多,航标灯少,略不留意,就会船翻人亡。父亲被派去,算是对他虐待措置。夜航加班次数太多,加班费不值几文,他的眼睛开端坏了。
大姐从小是个摆龙门阵的妙手。和上辈人分歧,她这一辈摆的已经是电影和小说。我当时才几岁,老是缩手缩脚在一个角落,张着嘴,不出声地听这些回城探亲时候太长的下乡知青聚着讲故事。他们坐在两张床和地板上,挤挤团团地嗑着瓜子。可骇的山间幽灵,百姓党间谍梅花党。偶然是亲历的实事:知青间谈爱情,与农夫打群架,抵挡村落干部逼迫动了刀子,最后被公安局枪毙。故事一个接一个,偶然全室轰笑,偶然唏嘘一片。
那还不明白,大姐说,袍哥头向来没有戒过嫖妓,他感染给母亲,母亲感染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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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胆量已掉光了,但是他把船开来本是为了救船。他当没闻声一样,便将船掉头往回开。在船离朝天门两里路远时,炮火过于狠恶。他怕船被打沉,便将船开向黄沙溪的河滩停顿,想保住船。
他说他故乡在四川安岳,家贫,母亲给人洗衣做衣,父亲有力量,给人抬滑竿。母亲前后生了十一胎,只要第八胎和十一胎活下来。母亲给他取了个奶名“长生娃”,想他别扭长大,盼长生安然;给弟弟取奶名“火林娃”,算命先生说弟弟水气邪气重,求个吉利。
大姐说到这一段时,三言两语打发畴昔,我几次回到这个题目上来,她几次虚虚地迈畴昔。我晓得她不是对父母连络不满——恰是靠了这个婚姻,她才活了下来——而是感觉这类贫贱伉俪的事太实际,不浪漫。我找到过父亲陪母亲到城中间拍照馆拍的一张照片,母亲梳着风行发式,穿了她最好的衣服,折价买的一件白底白花绸旗袍。日本投降时,急着赶回南京上海的富朱紫家,带不走的产业,就便宜卖了,当时有好几条街有人专收专售。父亲不在照片上,母亲抱了大姐,端坐于一个花台边。照片上的小白花的粉红,是厥后大姐加上的色彩,给平平的吵嘴照片添了点儿韵致,照片上的人在框起来的尺寸里,眉眼很沉寂,乃至有点儿愁闷,看不出她内心痛苦还是欢愉。这是我能追溯到的母亲最美的形象。
“让他回浙江!”家里姐姐哥哥异口同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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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母亲就有身了,于抗战胜利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
当晚,母亲跟着十来个少女上了沿长江开上来的客轮。她们的故乡忠县不过是一个划子埠。
火熄以后,一船又一船运载江里江边的死人,往下流江滩的大坑堆埋。朝天门船埠中间一个大空坝,却在烧街上的尸身,架着柴泼着油烧,穿黑礼服的差人站在一旁。死人的气味跟着滚滚浓烟,罩住了整座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