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幽梦(2)[第1页/共3页]
婉嫔郁郁感喟,“话再多,皇上不免不信。他问我,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这些事,我如何晓得得这般清楚?我便说,皇上,您不在乎我,旁人也小瞧我,却不知越是如此,越多事我便悄悄地看得更清楚。皇上半信半疑,便问我,那你为甚么偏要到了这时候才来奉告朕?”
婉嫔怔怔地听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爆仗喧哗的气味散得尽了,她软弱地伏下身材,倚在海兰膝边,一下一下,死死绞动手里素绢巾子。“已经几十年了,我服侍皇上已经几十年了。这几十年里,我受过的恩宠,掰动手指也数得出来。皇上给了我位分,给了我恩养,他算不得孤负我。但是这一辈子,他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宠妃,他向来都不会记得我吧。”她低低地嗟叹一声,像是自嘲的笑,又像是悲戚的哭,“于皇上而言,我和寝殿里的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有甚么两样?用过便也用过了,抛之脑后。海兰姐姐,我只想要皇上记得我,我不想成为妃陵小小的墓穴里一个无声无息的亡魂。大家都有过恩宠,只要我是捡来的运气。我只是潜邸里小小一个侍女,偶尔被皇上宠幸了,我才气活到这宫里来,我晓得本身寒微,我晓得本身受了不该受的福分。可我也是女人,我也会发梦,也会痴想,我活得能被人记着一次,一次就好。”
海兰和顺地浅笑着,“嗯。人活一口气,那话便是跟着气儿就散了的。你不记得也好。只是皇上呢,皇上记得甚么?”
“可那是不成的!”婉嫔几欲泫然,紧紧地攥着海兰的袖子,靠近着她,“令皇贵妃有儿有女,每次得宠都有本领翻身。翊坤宫娘娘身后她更是独揽六宫大权!我算甚么,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嫔位,连大声说话都没人闻声的小小嫔位。”
海兰沉寂地抚摩着她的脸,神采安闲,“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满宫里只要你能对皇上说出那样好听的话来。皇上喜好听你说。”
红烛长照,明彻一夜。
海兰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娆柔笑意,伸手密切地抚了抚婉嫔身上的藕荷色茧绸绣米珠团福绣球的锦袍,那领口出着细细的风毛,如它的仆人普通经不得半点惊吓似的,“就算你活腻了,我还没有呢。皇后姐姐死了,永琪死了,我还活着。不但为了永琪留下的这一点骨肉绵亿。另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那便是只要我本身明白。我如果死了,谁还记得皇后姐姐活在这尘凡上的一点一滴呢。皇后姐姐人不在了,可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一每天都在我脑筋过一遍,我甚么都记得。”
婉嫔将信将疑地盯着她,呆了半晌,沉声道:“但是,我会死的。”
海兰衰老的眉心有不安的褶皱,“你本身?你本身说了甚么?”
婉嫔一脸的震惊与不成置信,一只手将那布帛团抓在手心,双眼怔怔地盯着海兰灰败而蕉萃的面庞,痴痴道:“你便如许,如许惦记取翊坤宫娘娘?”
婉嫔只是在天明时分倦怠地坐上小轿,见到等待在本身宫中的海兰,悄悄道:“我这一辈子都没对着皇上说过那么多话。但是皇上,他竟然情愿听我说了那么久。”
婉嫔倦倦地将头抵在海兰肩头,“这些话都是你逼我说的。但是如许被你逼迫一次,真是痛快。我向来没有那么痛快过,我喜好谁,讨厌谁,我都说完了。哪怕立即被皇上拖出去砍了脑袋,我也不悔怨!”
海兰震惊到了极处,“你说了如许的话?”
海兰凝睇着佛像前冰纹青瓷瓶里供着的一束绿梅,那乌黑如蚕丝般的冰裂细纹,如同敲碎在她心上,清楚地伸展。她乃至能听到那纹裂时刺耳的声音,连绵不竭、痛彻心扉。无数的旧事夹着如懿清澈的笑容纷繁扬扬如雪花落下,晶莹而冷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