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2)[第1页/共4页]
现在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脾气非常,其调皮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以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弊端儿。迩来仗着祖母宠嬖,父母亦不能非常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率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本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针砭。今见他冷静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本身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闹变乱,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因而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本身来推宝玉。
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甚么悲伤的?你公然留我,我天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如何留你?我本身也难说了。”袭人笑道:“我们平日趋处,再不消说。但本日你放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公然依了我,就是你至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宝玉忙笑道:“你说,哪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无形有迹,另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当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得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得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另有甚么?”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出去,说:“快半夜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承诺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公然针已指到亥正。方重新盥漱,宽衣安息,不在话下。
袭人道:“再不成毁僧谤道,调脂弄粉。另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准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弊端儿。”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甚么?快说。”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肆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抬我,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嘲笑道:“这我可不稀少的。有阿谁福分,没有阿谁事理。纵坐了,也没甚趣。”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诚恳实的坐着,我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我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返来笑道:“阿谁我不要,也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展开眼,起家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射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本身枕的推与宝玉,又起家将本身的再拿了一个来,本身枕了,二人劈面倒下。
宝玉想一想,公然有理。又道:“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甚么不放?我公然是个最可贵的,或者打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实在我也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人,比我强的有并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奉侍了史大女人几年,现在又奉侍了你几年。现在我们家来赎,恰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奉侍得你好,不叫我去,决然没有的事。那奉侍得好是分内该当的,不是甚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成不得的。”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焦炙了,因又道:“固然如此说,我一心只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反面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她也不美意义接你了,”袭人道:“我妈天然不敢强。且慢说和她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她说,一个钱也不给,放心要强留下我,她也不敢不依。但只是我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好,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亏损,能够行得。现在无端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如许一小我,如许薄情无义。”乃叹道:“早晓得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说着,便负气上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