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归途生险(四)[第1页/共3页]
她乍然抹平了指尖的弦,顿了一两息,重开了调,悠远凝重全然不似方才那些小调。一遍奏完,尤不纵情,遂又重奏起来,这一遭更是顺手,便干脆放开了嗓子吟唱出声。
“都尉但是有顾虑?”说着她翻手从羊腿上刈下一小片肉,借着刀刃送入口中,嚼咽了下去。“自打出了敦煌城,这一起上皆是冷水就着干饼,便是有一口热汤饼,还是净水寡淡的。且不说口腹遭罪,一个个俱是高壮的儿郎,日日赶路,大半月不见肉食,身子如何扛得住?都尉总该替他们考虑考虑不是。”
难不成这曲子于他迥殊,保不齐同甚么女子有干系……风灵促狭地向他拜别的方向瞥去,几近能必定地暗自点点头:必然如此,看他年近而立却无家室女眷,孑然一身,恐怕是有些旧事的……
“这曲子都尉也会。”间中一名经年跟从拂耽延的旧部俄然冒出了这么一嗓子。“约莫是……与吐谷浑人金城一战时曾听都尉唱过,再就是……三四年前,剿乙毗咄陆时也曾听过……”
世人七手八脚地割肉拆卸羊骨,呼喊笑闹成一片。也就半晌工夫,一整只肥壮的羊已消逝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炙烤支架。
“嘴上没个把门的,舌头上也没个轻重。”丁四儿忙打断方才那人的话,“哪有同女儿家说这些个顽话的,敢是方才叫羊油蒙住了心窍了吧。”
世人一阵轰笑,那人讪讪地咧嘴一笑,摸了摸脑袋不敢再往下说。
“你倒是一副好记性。”拂耽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蓦地出声,将那说话的旧部与风灵都唬了一跳。
风灵手中另有半只羊腿,她见拂耽延坐原地不动,便腆着笑容自行送了畴昔,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自顾自地在他身侧拣了一平整处便坐下,执了匕首在羊腿上削下一片羊肉递了畴昔:“都尉快趁热食用,凉了膻味浓厚。”
迷迷蒙蒙间俄然感觉身上一沉,有甚么东西覆在了身上,马上带来一股如阳光般温暖的暖意。风灵满足地低叹一声,含混不清地嘟囔道:“唔……丁队正,多谢。”
“小娘子年纪虽不大,见地倒也多,竟晓得贞观前的老事。”府兵一面笑着应对,一面将风灵高低打量了一番,指着她向世人道:“依我说,这位小娘子倒很有几分当年精华夫人的神采,也是这般的好技艺,利落的好性子……”
上一刹时还在谈笑嬉闹的府兵们齐刷刷地住了口,按部就班地做着各自该做的事,该入帐篷的入帐,轮班守营火的起家照看火堆。
“定下人家未曾?不知将来如何的儿郎堪配,怕是只要我们都尉那样的才……”有人打趣儿道。
全部营地堕入一片沉寂中,只要营火仍在半明半公开忽闪,风灵背靠着一株栓马的大胡杨坐下,夜风一吹,凉意顿起,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见她自先食用过,拂耽延眼中的警戒败坏了下来,再望望府兵们的神采,他略点了点头,挥手道:“顾娘子自便。”
愣了半晌神,她自替他寻了个说法:国公府,那是一等一的显耀之地,每日来往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林林总总,他自幼在那府中,不拘在哪处听着也是有的,只是不成想他还会吟唱。
风灵昂首望着他拜别的背影,眨了眨眼,心中奇特:阿母传授时确是抚的七弦琴。可他出身长安的国公府中,又是从那边学得的江南调?
夜凉如水,黑幕覆盖下,荒凉戈壁中的绿洲如同世外,不闻凄厉吼怒的怪风,没有被风吹起的迷眼割脸的沙尘,氛围中充盈了甜丝丝的津润水汽,“铮铮”的弦音虽算不上精美绝伦,却也足以叫这夜色更加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