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夜[第1页/共2页]
“雨霖轩”的小天井里,一个十八九岁身材纤细的女子,头上的发髻微微松着,装潢全无;身上只穿戴一件象牙色素软缎上裳,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外边披着一件薄罗长袍,在月光之下亭亭玉立,如月宫中清冷的嫦娥仙子。她时而低叹,时而苦笑,偶尔还吐出一两句语不成腔调不成调的唱词:“只恨那,流光把人抛……”然后锁紧眉头,任凭劲风袭来,将身上的衣裳卷的不成模样。
“姨娘就抱抱你,一会还让你去那屋睡。”胡氏眉眼和顺得要化开一样,同方才天井中的判若两人。
她深深凝睇着小人儿漂亮的眉眼,右手在小儿左肩悄悄拍打,如平常一样念起小时候听来的儿歌:“玉轮哥,跟我走,一逛逛到元家口;元家口,八篓塆,一逛逛到大芒山;大芒山……”
两人说着话就散了。
方才从竹林出来那人应当就是老太爷院里的婆子。她进到亭子后,对着方嬷嬷躬了个身,满脸堆笑道:“嬷嬷,您不来我也要去松鹤堂禀报的,累您这大早晨还跑过来。”
傅浩寅从小不是读书的质料,厥后也无入仕之心,除了会从府里账房拿银子,其他端庄事倒都让他难堪,最最难堪的就是这读书之事。然逝去的侯爷总逼他在这书斋见贤思齐三省吾身,故此从小到大,对这“卧薪斋”积累了难言的恨意。待到白叟一去,就迫不及待将三间房扩大,加盖了几间屋,改建成了现在的院子。厥后他搬进之时,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两间藏书卖了去,幸亏冯老太君以公公之名搏命反对,“卖了就是不孝”,方留下很多经史子集孤本藏本。搬了院子以后,这位老太爷更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天高海阔,想去姨娘处便去常氏院子,上火了随便捉个小丫环亦能欢愉。
“姨娘,您又站在这里吹风,如果着了寒气怎好?”是她的丫环月娥,就要过来扯她进屋。
提及“卧薪斋”,府里非论主子主子,都觉这院名好笑。最早这里只是三间连缀的屋子,因竹林偏僻清幽,便作了仙去的老太爷、上一任安平侯的书房。这一任安平侯是傅沐恩,两代安平侯中间还隔着一个安平伯傅浩寅,现在称他老侯爷也不过是世人给脸面的尊称,朝廷倒是无敕命无表。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老太爷这几天还是老模样,屋里能砸的都砸了,明天二夫人让人从库房挑了一批不成套的瓷器送来了。之前的也都记了耗损。”
九少爷傅司严,生母胡氏名妙然,是傅沐恩出征前俩月纳的妾室。傅将军出征不久,胡氏救治出喜脉,出世那年恰是贞武六年。胡氏分娩之前,安平伯府收到傅将军战死的动静,九少爷一出世就成遗腹子。大房当家的去了,剩下一妻一妾,一个嫡女一个庶子。主母卓氏悲伤自困,自丈夫去后阔别尘俗不问世事,连三蜜斯都很少看顾,别说是其他的孩子了。嫡母偶然顾问,九少爷这个庶子便还是养在生母身下。
这就是她的日子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冗长得都不消记几月初几,归正每天都一样。她只要严哥儿,独一让她欢乐的;看到她的严哥儿平安然安,她才气放心。这府里不晓得多少人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严哥儿,她要守着他。
本来胡姨娘在府里的职位非常难堪。她是小户人家,就是为了生男丁才被纳进府里。一举得男可说荣幸;刚进府两月男仆人就出征,且一去不回,可说不幸;主母从未对她虐待吵架,季子也能每天在身边看着,还是荣幸。可如果没有嫁到侯府为妾呢,找个平头秀才或者庄户人家做了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