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药苦[第1页/共2页]

青砖院墙外，八副扁担排成蜈蚣。红布扎的绢花在风里直晃，张二苟的络腮胡上还沾着腊肉渣。男人们齐刷刷抱拳：“店主过年好！“声浪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男人回身往东配房走，月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该喝药了。“

余承欢俄然笑了。这笑扯得她枯黄脸颊显出两道法律纹，倒比哭还丢脸：“婶子说得对，我如许的祸害，合该配个四十岁的鳏夫当续弦。“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雪沫子，“聘礼是两端瘸腿驴，恰好拉我去陇西吃沙子。“

“都散了吧！“老郎中搀着醉醺醺的张二苟往门外送，“再喝下去该唱十八摸了。“

“你吃糖还躲着人？“她举着糖块笑。

“明日要嫁去陇西。“余承欢嗓音沙哑得像磨砂纸，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晏陌迟，“来讨杯合卺酒。“

“贺锦澜说朱雀大街的元宵灯市，能瞧见西域来的吞刀吐火。“余巧巧话没说完，忽见晏陌迟耳背又出现薄红。

天光未明时，雪粒子像碾碎的糙米砸在轿顶上。余承欢攥着退色的轿帘，指节泛白。轿帘裂缝钻进的风吹散脂粉香，她怀里承担皮裹着件半旧的桃红夹袄——是客岁庙会余巧巧送的生辰礼。

余巧巧摸着冰冷的梨子，想起后山那两棵歪脖子梨树。中秋夜给雇工们分梨时，王老五家的媳妇还怀着孕，现在娃娃都会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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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俄然想起上元节那晚，晏陌迟背对着火堆说：“这土养不活麦子。“

“大家造业大家担。“晏陌迟捻灭供烛，“她给马匪递动静时，就该想到本日。“

余巧巧倚着门框揉太阳穴，三杯桂花酿烧得耳根发烫。忽见晏陌迟从东配房出来，月白长衫上竟沾着酱汁——方才席间被王铁匠硬拉着划拳，溅了浑身酒菜。

“啪！“康婶一笤帚拍在门框上，“余家祖坟冒青烟才出你这么个祸害！县太爷开恩放你出来，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

话音未落，大门外俄然传来碎瓷声。余承欢踩着满地炮仗碎屑立在月光里，藕荷色袄裙空荡荡挂在身上，腕上还留着枷锁磨出的红痕。

余承欢接过酒盏时手抖得短长，混着雪水的酒液泼湿前襟。她抬头饮尽的模样像渴极的兽，喉间收回“咕咚“声响。

西屋俄然传来“哐当“响。晏陌迟提着空酒坛出来，鸦青棉袍沾着酒渍。他瞥了眼热烈的堂屋，回身今后山去。雪地上留下串足迹，深浅不一像心跳。

余巧巧望着碎瓷发楞，俄然闻声晏陌迟说：“陇西陈氏的粮铺，上月刚被官府查封。“他指尖摩挲着供桌上余多福的牌位，“那鳏夫活不过腐败。“

张二苟揭开箩筐上的红布：“这是俺家老母猪下的头茬蹄髈！“油纸包着的猪肘还带着冰碴，冻红的指头在衣衿上蹭了又蹭。中间男人捧出酒坛，泥封上刻着“庚午年酿“——恰是余巧巧来这村庄的头一年。

余巧巧拎起竹篓往家走，两个皮猴一左一右拽她衣角。山道旁的积雪化了大半，暴露底下冻僵的狗尾巴草。元宝俄然指着路边的粪堆：“二旺你看！像不像张二苟叔的脸？“

灶房檐下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直晃，最后半坛老糟烧见了底。康婶拎着空酒坛出来时，元宝正趴在石磨上唱儿歌，小脸喝得红扑扑的。

康婶抄起门闩横在胸前：“大过年的找倒霉？“

“药苦。“晏陌迟劈手夺过糖，逃也似的钻进配房。门闩落下时，余巧巧清楚闻声瓷碗磕碰的脆响——那碗治风寒的汤药，早被他偷偷倒在窗根腊梅下了。